黑寡婦1
傳說中,死去的人在特定的時間會因為留戀人世而還陽。
他們回到自己生活過的地方,含著淚看自己曾經的愛人,過著沒有自己的幸福生活,從而徹底明白,這個世界已經不需要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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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早晨,天氣晴朗,陳老頭拄著拐杖敲開住在胳膊的兒子陳興國的家門。
陳老口齒不清,比劃了半天之後,陳興國才明白他要說什麼,他說的是,他的老伴,也就是陳興國的媽,魏老太太不見了。
照平常,魏老太太清晨出門晨練,早上準時回家做早飯,現在已經9點,陳興國想了無數種可能,被車撞了?年紀大老年痴獃忘了家門走失了?心臟病犯了倒在路上被人送醫院了?
陳興國報警,然後招呼了幾個鄰居出門找人。
幾個鄰居最後在巷子口的拐角隱蔽處找到了魏老太太,魏老太太縮在存煤的竹筐里,本來就瘦小的身子緊緊蜷縮,臉埋在膝蓋里,任由鄰居叫也不肯抬頭。
陳興國打了120,醫生檢查身體,老太太沒有任何外傷,但是受到了巨大的心理刺激,目光獃滯,語無倫次。
醫生說,這是創傷后綜合症,俗稱:嚇的。
可是,魏老太太平常性格開朗,心慈人善,究竟看見什麼能把一個見過市面的老太太嚇成這樣?
打了鎮定劑,魏老太太什麼都不肯說,陳老頭拄著拐杖顫顫巍巍來醫院病房看住院的老伴,魏老太太抱著陳老頭放聲痛哭。
陳老頭問:「你到底看見什麼了?」
魏老太太顫聲:「我看見死了的小九,他回來了。」
陳老頭嚇的哆嗦:「這是招人!小鬼招人!幸好你沒被招去!」
陳興國一身正氣,長在春風裡,篤信唯物論:「爸媽!你們沒事別自己嚇自己行嗎?世上沒鬼!」
鄰居老張卻變了臉色:「興國……那個,那個,巷子口那家,老王,早上派出所說的,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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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對女人最大的詛咒,莫過於中年喪夫。
岳桑看著對面心如死灰的女人,遞上了紙巾:「王太太,節哀。」
然而保單,岳桑並不能出險,岳桑來之前翻看了資料,過去三年,這位王太太已經出了兩次險,第一次,王太太的兒子去夭折,第二次,王太太的婆婆意外去世,現在是第三次,王太太的老公也死了,保險金額300萬人民幣。
保險公司報警,岳桑在死去的王先生手背上發現重要線索,王先生屍體的手背上,有明顯瘀痕。
「三年,你家裡四口人,死了三口。」老岩翻看資料:「你兒子,病逝夭折,你婆婆,意外觸電,你老公,修天線墜亡,你這家是凶宅啊,出這麼多事,你知道這概率有多低嗎?你兒子死你領5萬保險,你婆婆死你領20萬,現在你老公死,300萬,你這是拿保險公司當提款機了吧?」
王太太不說話。
「看照片!說你怎麼解釋!」老岩點了點桌上的一張照片。
「我不知道。」王太太說。
「不知道?我給你解釋!你老公手背上有瘀痕,說明他的手曾經被人踩在腳底下,天台上就你和你老公,誰踩的?」老岩問。
王太太捏著照片的手有些發顫,緊緊盯著,然後說:「他掉下去,抓住屋檐,我想救他,可能踩到他手背,我不知道,當時很亂。」
「踩人手救人?你這是救人還是害人啊?」老岩臉上露出嘲笑,已經不耐煩到極致,啪的按下放映鍵,牆上的白幕開始播放一段視頻:「你看看!」
視頻像素不高,仔細辨認才能勉強看得清是兩個人,一前一後上了天台,前面藍衣服的人在樓邊站了一會兒,後面白衣服的人忽然推他下樓,藍衣服人抓住了房檐凸起的水泥外沿拚命的往上爬,白衣服人跟他說了什麼之後用力踩他的手背,藍衣服的人終於鬆手,從樓上掉了下去。
老岩一按遙控器,視頻切換成了一張圖片,是太平間拍的,一個中年男人躺在金屬檯子上,臉色慘白,眼睛還睜開著,血染紅了他身上藍色的工作服,好像身上盛開了一朵鮮紅色的花。
「看見了嗎?藍衣服的人是你老公!那個白衣服的是誰你還認識嗎?是你啊!」老岩語氣里有譏諷。
王太太低頭看著面前,眼底有些呆楞,不說話。
這個場合顯然已經不可能理賠,王太太又不言不語沒有反應,岳桑站起身準備先走,椅子拉動的聲響在不大的房間里分外刺耳,對面的王太太卻忽然抬起頭來,眼底血紅:「」像發了瘋一樣的上半身越過桌子,緊緊抓住岳桑的手:「你不能走啊,岳經理,求求你給我理賠!我求求你!」
王太太力氣太大,岳桑完全沒料到這樣一個瘦弱的女人會忽然如此,整個人被拽的身子向前,腳下鞋跟一崴,整個人眼看就要磕在桌上,她已經認命的閉了眼,然而下一秒,一雙強有力的手扶住她的肩膀,將她整個人向上撈起,她踉蹌轉身跌入一個溫暖堅實的胸膛。
貼的太近,岳桑能嗅到那淡淡煙草味道縈繞,抬頭去看,卻是之前見過的那人。
那人低頭看她,眸子還是波瀾不驚,四目交接,只一瞬就瞥開去,似乎沒將她看在眼裡一般。
不過這個人,何止不把她放在眼裡,他那目光,根本有種疏離感,好像整個塵世都跟他沒半點關係。
老岩急忙過來拉開王太太。
岳桑自己站穩正要說謝,就聽見門口的地方,一個稚嫩的童聲響起:「媽媽!」
對面王太太臉上的表情瞬間變了,一片死灰的顏色。
房間里又一次靜下去。
礙於小孩子,很多話不好直說,老岩急忙換了投影儀上的圖,可小男孩顯然還是看見了,緊緊盯著,膽怯的問王太太:「爸爸怎麼了?」
岳桑看著王太太懷裡那個面色蒼白的小男孩,他有一雙非常漂亮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然而此刻眼裡都是惶恐,茫然無措的看著周圍的大人,蜷在自己媽媽的懷裡,緊緊抓著媽媽的衣角,他方才看見了自己母親求岳桑的場景,看岳桑時候格外的恨的樣子。
這讓岳桑覺得自己是一個壞人,很壞很壞的人。
「小九兒,你跟阿姨出去吃糖,媽媽待會兒就來。」王太太親了一下小男孩的額頭,將小孩送出房間,外面有人接著小孩。
房門關上,王太太的眼淚才敢流下來。
「解釋一下吧。」老岩說。
王太太閉了眼,一字一句:「我兒子,小九,他生病了,他今年6歲,可從4歲起他就不會再長大,他要吃藥才能活,那葯很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