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蝴蝶結18
就像是他之前的每一次一樣,會準時下班,有空跟她見面甚至吃飯,有空回家,有空給她打電話,完全不是他說的那樣天各一方的樣子。
到底為什麼呢?
岳桑不明白了。
她經驗不多,不能理解為什麼忽然轉折至此,只能大概用理智思考看過的電視劇和小說,告訴自己,這個就是傳說中的沒興趣了,到手了,懶得理會了。
聰明的女孩子,應該不多糾纏,自動的離開。
冷暴力,慢性分手,等等等等。
岳桑的胸口彷彿有千斤重的巨石,壓的她喘不過氣來。
簡直就要窒息了。
她不想也不習慣把一切展露出來,可是第一次,覺得自己無法承受,需要一個出口。
在窒息的檔口,手機鈴聲響起來,岳桑從包里拿出手機,以為是梁菡,沒料到卻是江南。
「章老師出事了,很不好,你過來勸勸好么?我真的是……」江南的聲音在對面疲倦的說。
岳桑抬頭,看樓上某個辦公室的窗口燈光亮著,她從前在這裡工作過,跟著章老師工作過,自然知道那個就是章老師的辦公室,那一點白色的光亮。
「我在樓下,馬上上來。」岳桑說。
*
因為正好遇上了梁菡,岳桑也不知道怎麼解釋,江南就下樓來接她。
三個人遇上,江南明顯是要來接岳桑,岳桑是明顯要上樓,梁菡看著他們兩個,表情有些複雜。
岳桑來不及解釋,乾脆拉了梁菡一起上樓,三個人一起坐電梯,連呼吸都覺得小心翼翼,梁菡和江南之間複雜的視線讓在中間的岳桑有些尷尬。
「為什麼章老師會知道?警察去找她了?她沒有承認吧?」岳桑問。
江南卻有些尷尬,低聲:「是我說的,今天我聽說章老師在申請退休之後返聘,她想繼續在醫院裡上班,這本來沒問題,可我之前跟你說過三個月,她如果返聘了三個月的日期就作廢了,我就來跟她說希望她再想想,她問怎麼回事,我就說了,我說的很含蓄了,可我沒想到她這麼大反應,她自己坐在辦公室里,我開始還勸她,她後來讓我出去,我不知道怎麼辦了,才打給你。」
「你瘋了嗎跟章老師說這個!三個月就三個月,不是日期就不是日期,你現在……」岳桑脫口而出。
可她自己都沒料到自己心裡,真相什麼時候變的輕了,真相沒有章老師重要。
她能想象,章老師一輩子都兢兢業業的一個人,在學術上有自己的驕傲的人,打擊一定很大。
電梯到了,岳桑大步往詹老師辦公室走,江南在後面跟上,梁菡在最後看著他們兩個大步大步的往前走,自己頓了步子,落後了兩步。
很多時候都是這樣,她在後面努力的追著他們,可他們前進的那麼快,她在後面再怎麼努力也都跟不上,她一直望著他們的背影,一顆傾慕江南的心,一次一次在這樣的追逐中遍體鱗傷,一次又一次的跟自己說,自己為什麼這麼差,為什麼總是追不上?為什麼他們那麼優秀,要是自己也這麼優秀是不是就會不一樣。
一直這樣仰望著別的人,久了,也是會累的。
只能怪自己為什麼不夠優秀,無法滲透到他們的世界里去,她始終都是一個愛吃愛玩愛偷懶的小女孩,始終不明白,為什麼他們可以那麼一直往前。
為什麼,那個人不能是她?
*
章老師坐在辦公桌前,目光有些獃滯,在想些什麼。
岳桑快步過去,低聲:「章老師,你身體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身體重要,其他的沒關係的,我們都不會說出去,你別想這麼多了。」
章令慧頭髮上有一絲一絲的白髮,頭髮在腦後隨意的扎一個馬尾,臉上戴著眼鏡,桌子上有英文詞典和醫療專業書籍,一如每個醫療工作著一樣,她的生活簡單的兩點一線,保持學習,穿衣打扮都是最簡樸的類型。
「桑桑,你剛出院,不用管我了,老師我做了錯事,還想著返聘,我這樣的水平……」章令慧扭頭看岳桑,緩慢的說。
「章老師,您是最好的老師,您是腸道方面的專家。」岳桑著急著說。
章令慧笑了笑,笑的有些勉強,伸手拉住岳桑的手,拍了拍:「你可惜了,如果當初沒走,現在應該也能獨當一面了,我這個老師看見你們過的好,自己也開心。」
岳桑不知道說什麼好,章令慧站起來:「我沒事,我就是忽然聽到江南說,我覺得挺……失望的,我還弄出過這麼大的事情,我自己都不知道,一個病人,我沒能救的了,還害了他,我有點……」
章令慧一時語塞。
江南在旁邊急忙接上:「章老師您只是太忙了,這麼大的工作量,那麼多年以前,而且並不是您縫合的。」
章令慧卻盯著江南,一字一句:「這台手術是我的手術,那就是由我負責,跟誰縫合沒有關係,而是我應該負全責。」
江南看著章老師,半天一點頭:「我記住了。」
「行了,你們出去吧,江南你還把桑桑也叫過來做什麼,我這麼大的一個人,知道分寸,謝謝你們為我保密,很謝謝。」章老師笑著說。
可是那笑容……
岳桑還要再說,章老師已經下了逐客令。
「我知道了,我不會申請返聘的了,我想自己靜一靜。」章令慧說。
岳桑他們無奈,往門口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岳桑回頭看一眼,看見章令慧在椅子上坐下,看著面前的桌子,目光怔忡,彷彿是沉浸在另一個時空里一樣,靜靜的,靜靜的看著,她的手,死死的摳著轉椅的扶手,摳的那樣緊,把扶手上的真皮都摳下去。
她整個人都是緊繃的,不管她說話有多麼輕易。
岳桑輕輕帶上門,站在門口,聽見門裡傳來細碎的哭聲。
她印象里的章老師,是一個非常堅強的人,跟他們上課時候說過,人必須靠自己,必須要自強,岳桑一直引以為自己的人生格言,很多時候,她都是在向著章老師在看齊。
一個強大的人,在她面前倒下去,流下了眼淚。
岳桑鼻子有些澀,抬頭看著同樣在門口站著的江南。
江南低聲說:「老師在這裡坐了一個小時了,我沒辦法才給你打電話,我不應該說出來的,都是我的問題。」
門裡的哭聲還是低低的傳來,岳桑聽著也覺得心裡難受。
「如果我一開始就放棄,你也不會去問章老師,我明知道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她返聘還能給更多人看病,我還想著舉報她,我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可能是瘋了。」岳桑同樣壓低聲音,念道。
可能是真的瘋了,是她把這些事弄到了現在這樣的境地。
在自己所堅持的事實和自己所關心和愛護的人之間,岳桑倒向了章老師,只要沉默就能獲得最好的結果,她願意去沉默。
哪怕這個沉默會讓一切不夠公平,會讓她的工作都蒙上污點。
江南看岳桑一眼,說:「你堅持的也並沒有錯,如果你堅持的有問題,我會直接跟你說,而不是說希望你能等等三個月,我希望你沉默,可我也知道你做的是對的,堅持做對的事才像是你。」
岳桑聽著,然而辦公室里的哭聲也傳出來。
將一切衝散。
岳桑靠在牆面上,抬頭看天,心裡又一次有那種感覺,被千斤巨石壓住的感覺,她漸漸的不能呼吸,彷彿是要窒息了才能獲得安寧。
人生中重要的人,一個又一個的在她面前卸下鎧甲,每個人都脆弱,每個人都有心頭的刺,看著章老師如此,岳桑想自己是不是也有一天會面對這樣的事情,會不會也這樣掙扎。
這世界,讓人連一步都不能踏錯了么?
若是她,她要怎麼去面對?
*
耳邊似乎不斷的重複章老師辦公室里傳來的那種沉悶的哭聲。
那種斷斷續續的聲音,一直不止息,讓人聽的頭腦發脹,一個自己所尊重的德高望重的人,被壓力壓的落淚,岳桑不斷的不斷的覺得自己是錯的。
她這樣的狀態,江南沒讓她開車,送她到了家裡樓下,可她不想回家,跟江南告別就沿著路一直走。
風吹過,很涼。
法桐落下大片大片的樹葉,蕭瑟的秋風捲起樹葉,翻滾著從岳桑得見腳邊往遠方去,車上車流川流不息,路上行人因為天冷並不多,岳桑吹的臉頰顴骨的地方微微發疼,岳桑只木然的走著。
抬頭看路燈,覺得心口難過,路過路邊小攤買了水,仰頭喝水覺得心口難過,走過紅綠燈路口站著等紅燈,覺得心口難過。
然而沒人能代替,心上的重擔只能自己去扛。
等到停下腳步,就已經是站在了詹子平家的小區門口,和門口保安面面相覷。
保安警惕的盯著她,看她半天不動,她只好從衣兜里拿出門禁卡,刷了進門。
走到詹子平家樓下,才覺得自己好像個傻子,竟然走了這樣遠,走來了他的家,然後呢?他說根本不在c城,她這樣站在這裡,遇見了要說些什麼好?好像是要故意過來堵著誰似的,她最怕最不喜歡的就是兩個人弄的難看,既然在一起時候開心,分開也好聚好散最好。
可為什麼又走了來這裡?
在最難受的時候,身體的本能想到的是他,就走來找他。
她甚至想,如果他出現,給她一個擁抱,那便是他說了很多謊話又怎麼樣?
她甚至覺得都可以當做沒發生過,就好像一隻鴕鳥那樣,把頭埋起來,只要是他溫暖的臂彎,她覺得什麼都可以。
她那樣想念,那樣貪戀那樣的溫暖。
她真的沒有過這樣脆弱的時刻,很想他能抱著她,跟她說一聲:沒事,已經過去了。
可好笑的現實是,章老師的事情還可以當作沒發生過的互相隱瞞著說已經過去了,過不去的,其實是他們之間的感情。
又想要一個結果,想要他明明白白的跟她說到底是怎麼了?
她不願意去猜,她不願意懷疑,可理智跟她說的不是這樣,她忽然想要聽他明明白白的說明一切,不管結果是什麼,至少乾淨利落,至少不用去心存希冀。
很早很早就跟她談過婚姻的一個男人,又這樣很快很快的開始躲避。
是不是當初的談及婚姻也只是其中的一環,讓人放下戒心的一環,會不會他其實一直是箇中高手,是她沒能分辨清楚,會不會他說過的那些情話,跟許多女孩子都說過,演練過太多次,根本就是已經成了本能,張口就來。
岳桑想了很多種可能性,想的都是她白天強迫自己不準去想的那些。
她的理智跟她說,想也沒有用,只是徒增煩惱,已經發生過的事情如何復盤如何猜測哪裡出了問題根本一點用都沒有,感情尤其如此,直截了當的問,得到的答案才是最終的答案。
繼續或者了斷,不要去聽理由,那些分手的理由往往都是借口。
你溫柔,他會說你太過軟弱,你剛強,他會說你不夠似水柔情。
當他覺得你是錯的時候,連你的頭髮絲都會是錯的。
冷風吹過,脖子里鑽了冷風,岳桑才清醒一點,轉身往小區外面走。
詹子平這個小區是高檔小區,地下停車場電梯是直接入戶的,她就算站在這裡也等不到任何人。
如果岳桑再年輕10歲,她可以去詹子平家門口堵詹子平,也可以肆無忌憚的大吵一架,分手作罷,可不是了,她從頭到腳都這樣金貴,身上的風衣和首飾和包包都在提醒她,不要難看,不能難看,就算天塌了也一樣要綳著當作沒事,這是一個30而立的人的自覺。
冷風又吹過,岳桑縮了縮脖子,裹緊了圍巾,清醒徹底之後,她有點清醒,幸好沒遇到詹子平,不然怎麼了解?她需要的只是一個電話,問一句:結束了?
他說是,那就徹底結束,他說不是,那就見面談談為什麼。
一定要高傲而好看,這是她的底線。
不能再低了,再低她就要低到塵埃里去。
小區綠化很好,曲徑通幽,岳桑繞過小區中心的人工湖,滿湖都是蕭索的乾枯荷葉,路燈下看的分明。
她往前走,迎面有人走過來。
她低著頭,聽見腳步聲,條件性的抬頭去看,然後就站住了。
步子再也邁不動。
有的人,刻在了靈魂里,她知道他身體的每一寸,熟悉他的味道,記得他的輪廓,哪怕是路燈的陰影打在他的身上看不清他的臉孔,她也知道,那個人就是他。
就如同在粥鋪里,一個背影,她就知道是他。
對面的人也站定了。
白天通過電話,說好的他人在邊陲k城,現在在這裡遇到,在這裡竟然這樣巧的遇到,這樣巧他就沒有開車,這樣巧他就在這個時間,不早一秒,不晚一秒,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