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娘親阮氏
陸雲嵐在床上躺了三四日便能下地了,只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她倒也不敢小覷了風寒之症,畢竟母親阮氏當年便是如此。於是她又借口夏日炎炎,稍一挪動便要出汗,偏她素愛貪涼,一熱一冷更容易加重病情,不肯出門……阮氏聽了覺得也有些道理,便讓她好好養病,不必隨意走動。
這樣一來,又過去了半個月,陸雲嵐覺著自己徹底好全了。
這一日她將服侍的丫鬟都打發下去,一人在屋內對著銅鏡,將身上的衣服全都脫了,只留下貼身的小衣——鏡子里的少女不過十二三歲,身量未足,平時吃食又挑三揀四,瘦瘦的一把,連鎖骨都看得分明。膚白倒是膚白了,可嘴唇卻也顏色淡淡,她在母親留下的手札中讀過,這是女子氣血不足的表現,而氣血不足,對女人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
前世她學過醫術,自己也為自己號過脈,別的大夫雖然沒明說,可宮寒血虧卻也是女子不易有孕的原因之一。而且她每次來小日子時都疼的不行,也是因為這個緣故。
現在好不容易重活一世,雖說不知道以後是什麼情況,可至少別虧待了身體,好好調養一番。要知道,男人不可靠,還是對自己好些吧!
這般想著,她又將衣服一件件穿好,坐到書桌前回憶起了母親手札中的幾個方子,一字一樣地寫下來。
「當歸,熟地黃,黃芪,党參,白芍藥,川芎,炙甘草,白朮,茯苓,紅花……」在每樣藥材旁寫上劑量后,陸雲嵐想了想,又提筆添了「紅棗」、「枸杞」兩樣,把原有的「白朮」、「党參」給劃去。
隨後,她叫來蓮蓉替她重新綰好髮髻,便去前院找阮氏了。
兩進的小院子並不大,可阮氏是個頗有生活情趣的人,院中種了許多的花花草草,她更是不假手旁人,親力親為地照料著它們。陸雲嵐到時,阮氏還在彎腰修剪一枝長得極盛的大紅牡丹。
「娘親。」
聽到女兒的聲音,阮氏忙放下手中剪子,扶著她到一旁的石凳坐下。因為修剪花枝的關係,阮氏穿的十分簡單樸素,可這樣反倒襯得她容色清麗,只是眉間微蹙,頗有責怪之意。
「不是說在房中畫畫么,來院子里曬太陽做什麼?」
陸雲嵐眼也不眨一下,挽著阮氏的手臂撒嬌。
「女兒像娘,娘為著牡丹曬大太陽,女兒自然也能曬。」
阮氏失笑,這還是自己的不是了不成?她也不敢託大,只能拉著人往屋裡走去,蓮蓉和另幾個丫鬟跟在後面,到了屋內添水的添水,倒茶的倒茶,去小廚房拿點心的拿點心。等忙活完了,陸雲嵐便示意她們都退下。
阮氏心中微奇,但也知道女兒是有話要單獨和自己說。
「……那日女兒在病中,聽見爹爹提到,要接我們回府……」
陸雲嵐僅僅是說了個開頭,便看見阮氏面色鎮定還帶著一絲甜蜜,她就曉得自己沒聽錯——歷史,還在按照它的軌跡發展著——女孩兒抿了抿嘴,不著痕迹地繼續說了下去。
「娘親,我們真的要跟爹爹回去么?」
說實話,她不是很想回去面對那一大幫親戚。雖然親戚里二房油滑,三房正直,她的嫡母也心地善良,可架不住國公府家大業大,關係錯綜複雜——看不起她們的、想給她們使絆子的,大有人在。
可阮氏不知道她心中所想。
阮氏喜滋滋地喝著茶,輕聲細語道,「嵐娘,你年歲漸漸大了,再一兩年便要說親,你爹爹正是疼愛你,才想接我們回去呢。」
陸雲嵐搖了搖頭,小小年紀在阮氏眼中卻是另一番早熟模樣。
「女兒不想嫁人,只想陪在娘親身邊。」
「傻孩子,哪有姑娘大了不嫁人的?」阮氏輕叱,卻依舊溫柔,她摸了摸女兒的腦袋,感嘆道,「娘親知道你怕什麼,無非是怕那邊規矩多,讓人瞧不起——」
停頓片刻,阮氏才苦澀道。
「可對你們姐弟來說……將來,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呀……」
陸雲嵐心知母親說的全都是在為她們姐弟考慮,不由地暗自嘆氣。
「那麼娘親可知道,國公府中是何情況?爹爹……房裡,又有何人?」
按理說這不該她問,可阮氏本無長輩,身邊唯一靠譜的便一個跟了十餘年的胡婆子和一名丫鬟春容,陸雲嵐想到沒多久她們便要回去,忍不住多嘴問了。
阮氏看了女兒一眼,「女孩子家家的,知道這些做什麼。」
「孫子有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陸雲嵐脫口而出,隨後見阮氏疑惑地看了過來,她只能訕訕地替自己解釋,「……女兒那日聽見爹爹說了這麼一句,便纏著他問出處呢。」
陸哲家學淵源,祖上是帶兵打仗的,知道這些也不奇怪。阮氏不疑有他,用食指不輕不重地戳了一下女兒的腦門,無奈道。
「你是被我慣壞了,連這些都敢問。」
「娘親……這話雖是兵法上的,可也有理呀!您想想,我們什麼都不知道就去了,萬一……」陸雲嵐本想說「萬一有人要害咱們」,可話到嘴邊打了個轉,她換成了另一句,「萬一有什麼規矩,咱們也好有個準備。」
大家族裡,事情也多,阮氏未必不知道。只是見女兒小小年紀便要替她操心,忍不住又好笑又難過,但這樣一說,她也就仔細地想了起來。
「你爹爹……同我說過一些。」
陸哲與阮氏相識時,家中已有妻女,關於這一點,他毫不隱瞞。
「陸夫人,我曾遠遠見過一面,的確是大家風範,」阮氏說起這位她將來的頂頭上司時,語氣十分平靜,竟好像半點醋都不吃,「……她嫁與你爹爹實屬無奈,按照規矩生下嫡子女后,他二人不過是相敬如賓罷了。」
陸雲嵐心中暗自稱奇,這件事她倒是頭一回聽說,只可惜阮氏不願多講,徑自說起了別的。
「娘親並不擔心陸夫人會為難我們,只是你爹爹院中,還有一位姚姨娘,聽說也是出身嬌貴,家道中落才給你爹做了姨娘,不曉得好不好相處……」
是了,姚姨娘所出的,正是她二姐陸雲夢。而在母親與嫡母相繼去世后,父親沒有續弦的意思,國公府的後院居然盡數落入了姚姨娘手中——這也是為何紀明河敢公然與陸雲夢相好,並將她帶入安國侯府。
陸雲嵐眉心狠狠一跳,面上卻狀若無事地拈了手邊一塊桂花糕放入口中。
「……再來便是你爹爹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你爹爹甚少提你二叔,只說他富貴閑人而已,倒是你三叔,聽你爹爹說現如今正在京衛指揮使司當差,前途大好。」
「還有,你那小姨母……十五歲入宮,生了四皇子,如今也已在妃位了。」
當真是烈火烹油,富貴錦繡的世家。
上一世她沒那麼多心眼,雖說是庶出,卻也受父母百般疼愛,對於家中情況了解不過爾爾。但重活一世,她不能再那樣把自己圈在小院子里,任由麻煩一個接一個找上門來。
忍住想要一問再問的衝動,陸雲嵐把話題岔了開去。
她從錦囊里摸出方才寫好的藥方,遞給阮氏瞧。
本來陸雲嵐打算自行讓蓮蓉去把葯配了,可想到蓮蓉辦事瞞不過阮氏,與其等被發現了,還不如早點說出來更好,她就直接將東西拿了過來。
「這是……」阮氏打開一看,入眼的儘是些女子常用的調經補氣之物,忍不住詫異道,「嵐娘,你什麼時候學會開方子了?」她是教過女兒一些,可這藥方,居然和自己師傅昔日所傳有八九分相似。
陸雲嵐不慌不忙地抿嘴一笑,俏皮道。
「那日在娘親用過的檀木箱里翻到一本葯經,女兒閑來無事便對照著自己的看了看,然後擬了這個方子——娘親看看,可還能用?」
阮氏認真檢查了這一方子,的的確確是一味補血養氣的好葯。她點了點頭,重新折好放在桌旁,直接道。
「娘親晚些叫人去配。你若是來小日子時不舒服的話,提前一些天吃這個有好處。」
在對女兒的信任程度上,阮氏絕對是名列前茅的。
母女倆便又東拉西扯談了好些東西,一直絮絮叨叨,直到陸承然被人送回來方才告一段落。
小小的男孩,不過才六歲,便按著規矩開蒙讀書了。因為身份尷尬,陸哲也不能強壓著人家好先生來給陸承然授課,只能先行找了夫子啟蒙,可隨著男孩兒年紀漸大,也不能老是「啟蒙」下去,正經學問總得學。
進了國公府,一切都迎刃而解。
「娘親!阿姐!——」
陸承然一見到兩位親人立馬撲了過來,阮氏笑著將他抱住,陸雲嵐則命人去準備晚膳。她故意捏了一把弟弟手感頗好的小臉蛋兒,調笑道,「給我們承然加一道糖醋魚去。讀書辛苦,得好好吃一頓才吃的回來呢!」
陸承然扁了扁嘴,「先生今日批評我了。」
「這是為何?」母女倆面面相覷,不明就裡。
「因為……因為……」
男孩兒嘀咕的聲音越來越小,幾乎微不可聞。
「……因為我說先生的鬍鬚像廚房胡婆婆做的麵條兒……」
阮氏與陸雲嵐愣了一愣,皆是不約而同地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