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生離死別
嘉寧宮外一陣秋風吹過,玉蘭一臉平靜。秋風輕輕撩起她鬢髮,在她的臉上已經看不到任何波動,不知是絕望還是對這深宮的淡漠。當踏進嘉寧宮偏殿的那一刻,她卻突然臉上多了一絲笑容。
幾位小太監抬著玉蘭進了內門,又轉角來到偏殿皇后暫住的寢室外,玉蘭擺擺手。幾位小太監會意的將玉蘭放了下來,隨後不帶任何聲響的退了下去。
玉蘭在皇后的寢室外,平復了一下心情,方才施禮道:「奴婢玉蘭見過皇后,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皇後有些詫異,躺在床榻之上。見玉蘭並不近前,而是候在殿外,只聞其聲卻不見其人,於是試探性的問道:「玉蘭,無需多禮。為何不上前來面見本宮,而是躲在帳簾外,你我多日不見,本宮實在甚是想念,快到本宮面前,讓本宮看看你。」
玉蘭似有無奈,半晌才道:「啟稟皇後娘娘,奴婢也想念皇後娘娘,也想到娘娘近前伺候,可是奴婢只怕再也不能服侍在皇后左右了,還請皇後娘娘恕罪。」
皇后聽到玉蘭這樣說,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欲起身,卻費儘力氣也起不來,雖然這幾日調養的不錯,氣色也好了許多,可是渾身依舊乏力。試了幾次,最後還是虛弱的癱在了床榻之上。
於是有些著急又擔心的問道:「玉蘭,你可是有什麼事兒瞞著本宮。究竟發生了什麼,這幾日你可真如金鳳所言,老母病重出宮探病了?」
玉蘭沒有多想,便道:「啟稟皇后,金鳳所言不假,奴婢老母確實病重,奴婢求了太后,方才經太后允許出宮探病。只不過老母染了瘟疫,已經病故。」
皇后聽到這,一臉同情。玉蘭自幼便入宮服侍自己,老母病重都不能盡孝,實在有些愧對玉蘭,於是內疚道:「玉蘭,是本宮對不起你。」
玉蘭坐在步攆之上,已經淚流滿面,只是她不能哭出聲,只能任由淚水無聲無息的掉落,她不能讓皇后聽見她哭,更不能將事實抖露出來,這一刻她只能聽太后的,如果不這麼做,她的家人又怎麼能保全。
自打自己入宮,皇后就待她如親姐妹,兩人感情深厚,又聽到皇后如此貼切的關懷。實在內心溫暖又無比感動,半晌她都沒有答話,她怕一開口就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淚。
皇后見她不言,又安慰道:「玉蘭,既然令母已然離世,人死不能復生,玉蘭你一定要振作起來。本宮還想看見你那天真爛漫的笑容。陪著本宮一起面對更多挫折。若你倒下了,本宮還有什麼依靠。」
皇后一言直戳玉蘭心窩,她又何嘗不想一生一世服侍在皇後身側,只可惜她命賤,或許踏出嘉寧宮的殿門,兩人便是陰陽兩隔。
玉蘭努力讓自己的心情有所好轉,在帳簾外道:「奴婢承蒙皇后厚愛,只可惜奴婢恐怕再不能服侍在您身邊了。不瞞皇后,奴婢因照顧老母,同樣也感染了瘟疫,奴婢怕將瘟疫傳染給皇后,才不敢靠近皇后,只能在殿外與皇后敘話。」
「奴婢此生能服侍皇后,乃奴婢畢生的榮耀。恐奴婢的時日也不多了,奴婢只求皇后早日康復。勿要再想起奴婢。」
皇后卧在床榻之上,聽到玉蘭說出這樣的話,內心如同刀絞般疼痛,似是在滴血。兩人親如姐妹的深情,豈是三言兩語便可忘懷的,她萬萬沒想到玉蘭竟然染上瘟疫,得知這個消息如同五雷轟頂,本就身體虛弱的她,此刻再也忍不住眼角的淚水。
就連痛失幼子,皇后也不曾掉一滴眼淚,所有的痛處,都咬牙吞進了肚子里。但當聽到玉蘭訣別的言語,亦是無法再故作鎮定,她眼角含著晶瑩剔透的淚花,說話也變的有些哽咽道:「玉蘭,你怎可講出這樣的話,你我在這深宮之中相互依附,你怎忍心撇下本宮。玉蘭本宮一定為你找最好的御醫,醫好你的病。請相信本宮,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皇後有些不死心的重複著同樣的一句話,希望玉蘭可以振作起來,更希望她能好起來,如果沒有了她,皇后感覺自己就如同被拋棄的孤兒,無依無靠。雖然貴為皇后,她卻從來沒有得到夫君的愛,更無法依靠他的臂膀。
是玉蘭陪她走過了那麼多孤寂無助的日子,讓自己還有勇氣活下去。玉蘭同樣不舍,可是她也沒有辦法,太后從她身邊經過時的決絕,那毒辣的眼神。
告訴她必須死,只有自己死了。她的家人才可以保全,為了家人玉蘭只能離開皇后,永遠的離開。
秋風瑟瑟,透過紅色暗窗,將皇后的床榻邊的帳簾吹的翩翩起舞,青銅爐里的檀香裊裊飄起。此香本是安神靜氣,皇后卻怎麼也靜不下來。努力想從床榻之上起身,卻四肢無力,只能軟軟的倒下。
玉蘭聽見大殿帳簾內的異響,更是心急如焚,她多想飛奔過去,服侍在皇後身側,可是她同樣有心無力,自己早已是廢人一個,沒了雙足雙手。她也只能任由內心焦急,而無可奈何。
再者太后叮囑過,不能讓她見到皇后,亦是擔心玉蘭受凌遲之刑會被暴露,而讓皇后恨上自己。此刻她只能咬緊嘴唇,滿臉淚水卻不敢哭出聲來,還得假裝堅強。可是她的內心明明在滴血,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勸慰皇后。
半晌才淚眼朦朧道:「皇後娘娘,奴婢只是個下人,何需這般抬愛奴婢,奴婢也不想離開皇後娘娘,只是天不遂人願,奴婢感染了瘟疫,奴婢知道此病已回天無術,所以奴婢冒死進宮,只求再聽一聽皇後娘娘的聲音,奴婢即便是死也明目了。」
「還請皇後娘娘好生愛惜自己的鳳體,奴婢不在了還有華妃娘娘陪伴您左右。還會有更好的僕人伺候主子,皇後娘娘不必為奴婢難過。」
皇后只感覺心如刀絞,任由淚水模糊了雙眼,她自知自己是起不來的,只能用一種近乎哀求的語氣道:「玉蘭,這幾日你不在本宮身邊,你可知本宮有多麼想念你嗎?即便你感染了瘟疫,又能怎樣?本宮不怕,就算本宮求你了,出來見見本宮吧!」
玉蘭用殘臂撩起袖口擦了擦眼淚,很想再臨死之前再見皇后一眼,可是她卻不能在這一刻完成她的心愿,於是咬了咬牙道:「皇後娘娘,奴婢萬不能靠近娘娘,奴婢的病傳染性極強,奴婢不能將此病帶給娘娘,請娘娘恕罪。」
「奴婢此次進宮還有一件要事需稟報皇後娘娘,奴婢回到鄉下老家時,偶遇一高僧。他法號靜持,乃萬國寺方丈。他特意囑咐奴婢務必將一句話帶給娘娘。」
此時皇后早就心如死灰,兩眼無神,彷彿自己身處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怎麼望都望不到盡頭。那是一種無助,悲傷,乃至絕望的心碎。只有眼淚無聲無息的淹沒著自己的靈魂。
哪有心思聽什麼萬國寺靜持大師讓玉蘭帶給自己的囑託。她如一副躺在床上的木偶,全然沒有冷暖,沒有生機。似乎什麼對她而言都是冰冷的,經歷了流產痛失幼子,滿懷的希望化為泡影,此刻又要失去一個與自己朝夕相處多年的姐妹。
在她心裡是多麼的痛苦,她是一國之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本應享受著無限榮耀,可是她呢!竟如此悲涼,雖然有皇后的身份,對她而言或許只是個虛名。腹中龍子無故夭折,作為天子的武韋帝本應徹查此事。
然而他卻不聞不問,就連當今太后。亦將此事嫁禍給了土方國使臣,將痛失龍子之事草草代過,這種種的變故,皇后自己心知肚明。卻無奈自己卻是那麼渺小,如今就連跟隨自己多年的玉蘭,也要撇下她而去。
她哪還有心情聽什麼萬國寺靜持大師帶給她什麼話,於是一副漠不關心的語氣道:「本宮此刻心已冰冷,心碎錐心。靜持大師與我又素未蒙面。本宮不想聽,也不想與其有什麼瓜葛。本宮只希望玉蘭你不要離開本宮,讓本宮孤苦一人遊離在這深宮之中。」
「本宮身體虛弱,諸多事情不能親力親為,本宮會去求母后幫忙,為玉蘭請最好的御醫為你醫治,既然你有病在身,不宜久留。還是回清寧宮安歇吧,本宮想一個人靜一靜。」
此時的皇后,生怕自己會抑制不住自己心中萬念俱焚的悲傷,她更不想讓玉蘭看見她悲傷欲絕而憔悴不堪的樣子,只好借故讓玉蘭放下心來回清寧宮暫且養病。自己躺在床榻之上盡量保持著突破最後一點心理極限的底線,眼前卻模糊了一片。
玉蘭雖然不知靜持大師為何執意要讓自己帶話給皇后,但是靜持大師對她有再生之恩,自己已是將死之人,若不能將靜持大師的話帶到,心中有愧。何以含笑九泉之下。
於是強忍著即將滾落下來的眼淚,哽咽道:「奴婢知道皇後娘娘難過,奴婢只希望皇後娘娘振作起來,好生養病,只是奴婢受人之託,不敢有違。還請皇後娘娘聽奴婢將話說完。」
皇后見玉蘭執意要講,也不忍拒絕。只好道:「既然玉蘭非言不可,那本宮洗耳恭聽便罷了。玉蘭,本宮問你,你當真不願現身見一見本宮嗎?本宮這幾日沒有你在身邊,你可知本宮有多麼想你。」
玉蘭縱使想,也不能與皇后相見,雖然兩人只隔了一層帳簾,卻如同隔了一座山的距離,而這層盡在咫尺的距離卻無法跨越,玉蘭只能道:「皇後娘娘,奴婢不能見您,奴婢不想皇後娘娘因奴婢有什麼不測,還請娘娘恕罪。」
「娘娘,您身體虛弱。一定要安心養病,不為別的,為了寄養在萬國寺的男嬰,您也要把身體養起來。奴婢已經見過那名男嬰,很是招人喜愛。靜持大師交代奴婢一定要將男嬰一事告知皇后。」
「奴婢知道皇后痛失龍子,內心難過。所以就答應了靜持大師。皇後娘娘若康復以後,不防將萬國寺幼嬰接到宮中扶養,也好減輕皇后失去龍子的悲痛。奴婢不知皇後娘娘可有心收養此幼嬰。」
「無論皇後娘娘有心無心,奴婢受人之託。自然將此事告知皇後娘娘,還請娘娘康復以後,去萬國寺見一見此男嬰。靜持大師道法高超,自然有他的用意。或許對娘娘是百利無一害的。」
皇后躺在床榻之上,兩眼滿是悲痛,她亦沒有什麼心思領養什麼男嬰,再者宮中不比平常百姓家,她又身為一國之母,豈能隨隨便便就可領養平常百姓家的孩子。
靜持大師是何許人也,她也並不知情。此刻她只想一個人靜一靜。將內心的悲痛難過,一個人痛痛快快的發泄出來,或許這樣她可以輕鬆許多。縱使內心多麼悲傷,在外人面前。皇后也是假裝堅強不肯掉一滴眼淚。
聽了玉蘭的話,皇后略顯疲憊,只是淡淡道:「此事本宮已經知曉,玉蘭你退下吧。」
玉蘭也不再多言,生怕說多了會勾起皇后無盡的傷痛,又擔心自己失去手足被暴露,只得道:「奴婢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