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地黃花
成貴人來,我看見她就心情不好;她不來,我的心情也還是不好。
好容易提起了精氣神,想給大傢伙來一出好戲,結果前頭一切準備功夫都齊全了,末了捧哏的還不來,你說這多氣人?
我頓時連鳳陽宮精心打理過的花花草草都不想看了。
真是奇了怪了,
這宮裡,怎麼就沒一個討我喜歡的人呢?
一刻鐘說長不長,實際也沒有真到一刻鐘,皇後娘娘就畫了個蛾眉蓁口,眉心貼了個金燦燦的花鈿出來了,可惜雍容有餘,華貴不足,整體造型在我眼裡就四個字——一言難盡。
雖然,皇后這賣相難看是難看了點,儘管她本人長的是不難看,可惜蛾眉太短粉也撲的太白,嘴巴還只化當中那一道,顯得她本來就尖俏的下巴愈發往刻薄短命那一路跑,賢良淑德是完全看不出了,整個看上去除了尖嘴猴腮以外,那可真是沒什麼好說的。
尖嘴猴腮,哪裡配當一國之母?
每每看見皇后,我都有相當充分的理由懷疑,上一屆後宮選手的審美、或者說從前老皇帝的審美,跟我這一屆實在是有所偏差。
光是看看皇后這臉,那這偏差也太大了.............
但這妝好就好在只能皇后化,別人想化,還化不了。
僅僅在這一點上,我的確是要感謝皇后,感謝她給我們做了如此好的示範。
反正如果我以後做了皇后,我肯定是不會化的。
誰愛丑誰丑去吧。
請安沒有特別的規矩,否則規矩多了,不光皇后累,大家都得累;一般沒有特殊情況,皇後接待眾下屬時都會把地方放在鳳陽宮的正殿,一則偏殿坐不下那麼多人,二則正殿只有正中一個鳳塌,餘下的甭管貴妃還是昭儀,通通都是分兩排對著坐,好讓她安坐在上頭,可以充分擺開架子。
於是李昭容和往常一樣,頭也不敢抬的,就坐我對面去了。
皇后在眾下屬面前,一向是對我溫和且禮遇的,這份溫和看似是忍讓,實際也是不懷好意;別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的明明白白的,皇后一路從東宮混到了後宮,早已是多年經營,外頭的人可以說她長得不漂亮、也可以說她性格溫吞不討喜,可皇后她唯有一點做的好——人家的確是賢惠啊!
多年賢惠不難得,難得的是皇后賢惠的幾乎一點兒錯也沒有犯過,根本就不像話本子里那些個為了圖個賢名不曉得用腦,最後老老實實把自己作死的賢后;她見我得寵,便打著勸傅忌雨露均沾的名義年年都要選新人,還這邊扶持一把那邊撈人家一下,哪哪兒都不含糊——尤其是她某些鬱郁不得志的低階妃嬪眼裡,那就是跟菩薩一樣的地位,好些個才人選侍都得到過她或多或少的恩惠:比如有個頭疼腦熱是皇後派的御醫啦、比如哪裡的妃子想回個娘家小住一陣啦、又比如份例不夠還是皇后那頭交代了要好好關照啦等等等等........
蠢!太蠢了!
我從東宮納悶到後宮,到現在我都在納悶。
怎麼就沒個人跟我似得,早早地就看透皇后這個老妖婆的真面目呢?!
幾年功夫下來,皇後效率漸長,隔個幾天就想著法子大肆地收買人心,她越收買別人的衷心,就越發襯的我不得人心,此等賢良之舉,實在是與我這個囂張跋扈的瑞貴妃形成了鮮明反差,叫人不服都不行。
坐下了,就有宮女來上茶,我拂著茶盞,沒有開口,自有旁人替我發問。
李昭容能太平無事活到現在,頭一個學會的技能就是要會看眼色,不然早就化成灰撒到東宮養土去了。
後宮是個深坑,每個宮的坑都有大有小,連深淺都不一樣,像昭聖宮是朝華滿天的寵妃之所,那鳳陽宮裡頭就是不見刀光的脂粉戰場,皇后在上首微笑著,我又專心地喝著茶,兩座大山沒一個先說話;我們不說,那底下妃嬪的除了悶頭打坐,也斷然不敢有什麼聲響,不然胳膊擰不過大腿,貴妃和皇后兩邊捏不死,她們夾在當中,倒是一擰就折了。
這時候就苦了李昭容了。她屁股底下跟長了針似的,不敢動、也不得勁,悄悄兒地拿餘光看了眼袁貴人,袁貴人平日里老攛掇著要爭寵,可照樣是膽小,此刻依舊是沒敢抬頭,只顧著剔自己的長指甲;看那幫才人選侍,除了有兩個平日里相好的還能遞來個安慰的眼神,那也是什麼都做不了。
大家都是明哲保身,家世和容貌沒一個能拎出來說幾嘴的,更沒個領頭的好指望,這個現實讓李昭容心裡很是黯然,然而黯然是心理活動,她面上還是連口氣都不敢嘆,兀自醞釀了好一會兒,才憋出一個稍稍溫和,卻又不失尷尬的表情,笑是笑著,只是笑不達眼,可見要維持這個笑容就很是不易。
她笑的很辛苦,我們看的也很辛苦。
頭頂有大山,腳下還不時地要竄出草;不管放在什麼時候、什麼地點,這中層的幹部都不好當啊.........
李昭容沒辦法,只好乾巴巴地笑了一聲,終於打破了鳳陽宮這每次請安時都格外詭異的安靜,很是溫順地開口,先從例行的身體健康開始說起,對著皇后道:「之前為了張羅祭祖巡幸一事,皇後娘娘想來也是累著了,聽御醫們說,近來娘娘身體漸有好轉,鳳體可見是大安了,嬪妾今兒個一看,果真氣色好了不少呢~」
「祭祖是大事,本宮亦是無礙,昨兒個喝了葯,早早地就歇下了,果然一早起來時精神便好了許多。」皇后算是給了李昭容面子,還是接了她的話,含笑點頭,還不忘揶揄了兩句:「不過若是和李妹妹相比,那本宮的身子倒一直都挺好的。」
她一說完,就又開始含笑看著眾人,意思是換個有營養有腦子的來,可偏偏袁貴人沒腦子,還好死不死過來給自己的同伴挖坑,忙湊上去跟著皇后賠著笑,嬌聲附和道:「昭容姐姐素來身子不好,虧得皇後娘娘體恤,對待嬪妾們又寬懷備至,如今開了春,李姐姐身子也好多了,想來定能為皇後娘娘分憂解勞,盡心儘力。」
李昭容:「.............」
得,這下裝病都不能裝了,又得按上頭的吩咐管賬本去了。
虧得李昭容脾氣還行,溫吞水的性子,慢熱中的慢熱,她就算真生氣,那反應也比旁人慢上兩拍,這才沒有跟袁貴人計較。
眾所周知,昭容娘娘是個病秧子,還是那種每次都看著病的快要死了,隔天兩貼葯就能治回來的『久病』之人,我比較煩的是李昭容老對著人咳嗽,還總是正對著臉咳個沒完;估計皇后那邊煩的就是李昭容老跑鳳陽宮請假,屁大點事兒都不肯出來幫襯一下子,首先作為皇後娘娘的直系下屬,李昭容態度第一個就沒有擺端正,叫原本就無人可用的皇后看著就心煩,揶揄她幾句都是輕的。
果然皇后聽罷,又是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李昭容,看的李昭容心裡那個憋屈,那個氣悶,想轉過頭瞪袁貴人一眼,又怕袁貴人犯蠢,再給瞪出什麼事情來;眼下她出師不利,又慘遭豬隊友挖坑,更不好就此打住,只能擦了把汗,繼續絞盡腦汁地找話來圓場子,以求皇后趕緊忘了那茬。
正好她們幾句話的功夫,我茶也喝了兩口,只是嫌皇后的茶濃倒胃口,沒自己宮裡的好喝,於是就拿茶蓋拂了兩下茶沫子,看都沒看別人,只微微擺了擺姿勢,這就把茶盞給放下了。
我不過放一盞茶而已,可對面的李昭容聽見杯子放桌上的那一聲兒響,頓時脊背就是一挺,好像立馬得了信號,立馬就找到了話頭,補上了缺口,這就要打前陣去了。
她打前陣,對我而言是沒什麼的,然而對面的李昭容就是覺得很有什麼;她彷彿是得了我的意,在皇后和眾妃的眼神下故意往袁貴人對面空著的那個位置看了眼,根本就是明知故問,一個人用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量,徑自奇怪道:「喲,怎麼成貴人今天沒來,可是這幾日倒春寒,成妹妹的身子單薄,有些不舒服了?」
瞧瞧,這話問的太故意,太沒水平了,
果真是生了昭容的命,操著老媽子的心。
我嗤笑一聲,單挑眉峰,明著是沖李昭容,暗的卻是沖皇後去:「嘁,人家單薄能有李姐姐你單薄了?擺明了是新入宮不懂規矩,藐視咱們皇後娘娘,故意給咱們這些舊人臉色看呢~」說到'舊人'的時候,我還別有用心地用眼睛往掃視了一圈,十足的挑釁,一得罪乾脆就都得罪了。
反正她們也不過是不得寵的炮灰而已,無妨的。
此話一出,除了我還算淡定以外,在場的所有『舊人』臉上都有點僵著了。
話是這麼說沒錯,大家都是東宮的舊人,可打從貴妃進了東宮后,她們這輩子一眼就都能望得到頭了,請安就請安吧,若真是太平無事也就罷了,位分低沒什麼大不了,可如今沒事就要挨貴妃一頓寒磣,挨呲兒的頻率還相當的高,這哪個能受得了?
人家瑞貴妃是嬌艷動人的牡丹,是靖宮最最得意的女人,到這會兒為了給成貴人和皇后整點絆子鬧點不痛快,都自嘲是箇舊人了,
那她們算什麼,黃花菜嗎?
眾人個個都有點心氣不平,又不好發作,瞧著那臉色,那表情,
那叫一個難看啊...........
皇后大我四五歲,剛好也和傅忌同歲,可惜常年妝容不佳,身材也不突出,竟是硬生生把自己給掰扯到了近三十的模樣,都能和年老色衰的李昭容一較高下了。
都說花無百日紅么,我不說百日,起碼八十日還是有的;那麼皇后呢,她都奔著小三十去了,還真當自己能和當初的昭聖皇太后一樣,年過四十還不減風華,美的跟個仙女不成?
我想著皇后離年老色衰也不遠了,便想沖皇后遞去一個挑釁的目光,然而我的目光一到,卻見皇后此時依然端坐上首,那面色不說別的,竟然瞧著還有些快意。
這就很不對勁了。
我眼皮子陡然就是一跳,直覺告訴自己今日必沒有好事,往常皇后受了我幾句風涼話,就跟風不過耳似的,眼神都不帶變一下的,
怎麼這回她倒還高興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