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好夢不在
清早的晨露還沒化呢,齊開霽就拾掇拾掇,來昭聖宮請安來了。
不出意料的,貴妃剛剛睜眼,回籠覺都還沒補,他帶著幾個比自己小了幾歲的小內侍,捧著食盒和點心在昭聖宮的前廊站了有三刻鐘,這才等到內殿走出兩個姑姑,在往外頭喊人端了調過花露的熱水進去。
鳳陽宮是國母住的地方,顯然檔次更高一些,齊開霽到貴妃這兒還能靠裝猴裝樣兒的搏貴妃一笑,到鳳陽宮可能就連門都進不去了。
不過瑞貴妃優於後宮眾人,地位僅次於皇后,出手又大方,時不時地就有奴才和宮外的女眷進來巴結的,皇帝都沒說什麼,大家就更沒什麼好言語的了。
做宮女倒還好,最最可憐的是他們這些人,進來做內侍的都是苦出身,不是家裡獲了罪就是真的窮的撈不出糠,否則誰願意吃這個苦;主子們難伺候,上頭的師傅也不容人,說到底真正的善心人還是太少。
香桃子手裡提了要倒掉的香灰,正巧倒完要回內殿,眼神挺好,見著他們一行就迎上來:「喲,這麼早啊~」說著就彎了身子點了點頭,算是奴才們之間也行個平禮,只等抬起頭才笑道:「感情馬公公一出遠門,你後腳就上咱們娘娘這兒打秋風來了?」
齊開霽的身子一直是躬著的,好似天生的低人一等,見的是人是鬼也不打緊,反正怎麼都是個笑臉,怎麼都是個圓滑的模子,讓人一點錯也挑不出:「姑姑別拿奴才打趣了,這不是貴妃娘娘近來胃口不好,聖上掛心,真是時時刻刻都惦記著,這不前些日子膳房新來了個冀州的廚子,做的粉蒸糕最是有滋味,奴才怕涼了,趕緊的就送來了,也不知道這會兒娘娘起沒起身。」說完身子彎的又低了點兒:「姑姑若是善心,便通報一回,容我進去請個安吧。」
香桃子抿著嘴,促狹地唉一聲:「瞧你,猴嘴裡吐東西就是快,說什麼都不禿嚕、我倒是善心,可娘娘別的時候還好,唯獨晨起脾氣不好,人也難伺候,你進是進去了,就怕嘴巴管不住,一個字錯了就要被拖出去。跟你說,咱們昭聖宮興的是打人不打臉,專挑骨頭縫裡打,出一聲加十板子,」香桃子說著就拿過他手裡的食盒:「別看姑姑我現在過的滋潤,若是放從前剛進這裡,也沒少挨打呢~」
嗬,這一席話,哪怕貴妃美的可以成仙了,也抵不住凡人背後頭實打實淌下的冷汗。齊開霽縱使再想到貴妃面前裝傻賣好,那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命夠不夠重,夠不夠被自己這麼折騰。
這可是一句話說錯,就要被拖出去打板子的昭聖宮啊.............
桃姑姑說的打板子很嚇人,但說的也是實情,貴妃有她們伺候就得了,想巴結的何必趕在這時候巴結,換個時辰不見得就進不去了。
就算知道彼此不過是客套而已,可逢著像桃姑姑這樣愛笑,人也長得漂亮的,太監們總是願意多給一份臉面,更何況人家是昭聖宮的二把手,給臉面是應該的。
齊開霽千恩萬謝,對著香桃子腰就沒直起來過,出了昭聖宮才挺起來一些。
宮裡頭的傳聞不足信,桃姑姑的話可以聽一半忘一半,
並不為別的,就為貴妃這個人本身。
齊開霽在回膳房的路上陷入了沉思。
他想,人人都說瑞貴妃脾氣不好,偏就沒見貴妃身邊的人說她不好,打板子是疼,但說十板子就十板子,打完長長記性,以後照樣安安穩穩地當差,說起來也不算是大錯。
就算瑞貴妃真是壞透了,也沒人說到底壞在哪,齊開霽進宮也就一年,沒進宮前也是個半大的小子,看女人的眼光沒有練到家,就和隔壁木匠的半大閨女對過一眼。
還別說,他倒是生的乾淨漂亮,人家閨女就只是乾淨沒有漂亮,對了幾回眼也沒看出什麼好來,要不是家裡實在窮的揭不開鍋,底下還有一個更小的弟弟要養,他也不會進宮吃這份苦,十五的年紀,為了進宮還把年紀都虛報了兩歲,挨了一刀進了昭聖宮,被褥都沒躺熱呢,就機緣巧合地就派去了司膳房,成了馬進寶的徒弟。
哪怕高枝撿了燙手,可這是貴妃順手丟的,那也是該他撿著,輪不著別人。
發脾氣也是美人,不發脾氣也不錯,齊開霽作為一個經歷過一刀切,還殘留著幾分幻想的半個男人,
齊開霽低眉順眼地在宮道走著,表面功夫一等一,實際真是要把自己的前半輩子都給想透了,心裡幾乎是盲目的說服自己相信,貴妃娘娘其實是個好主子。
話說大半夜的,匆匆忙忙找了人來,末了就只問了這麼幾句,好像是有點大驚小怪了。
晚睡時我慣用沉水香,晨起時香片剛好燒完,得換新的了。
烏梅子還在給我選衣裳,香桃子則另取了兩片蘇合香,給香獸底座里又多添了兩塊,不多時,內殿里便是香霧繚繞,蘇合香和玉妝花的味道互纏互繞,我裹著被子坐在床榻上發獃,又開始惆悵了。
這回我愁的不是成貴嬪,也不是皇后。
而是一個夢。
昨晚在床上剛合了眼,沉水香就跟迷魂香似的,把人迷的暈暈糊糊,我以外人的角度看著傅忌在夢裡跟我賞星星賞月亮,他圈著我,我依著他,彼此正是你儂我儂的好時候。
這夢本該是個綺夢,是個好夢來著,可夢著夢著,就不對勁了,我看了一會兒,便覺得這個場景里不單單就我跟傅忌身兩人,回過頭,果然後邊還不遠不近地站著個女人,看不見臉,但無疑就是成貴嬪(或者皇后)沒跑了。
可能是真困,可能也是我睡得沉了,夢裡的我明明該生氣,明明該催著傅忌按我的意思去收拾那個多餘的人,可千言萬語到嘴邊,連怎麼收拾成貴嬪我都想出個章程了,結果最後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只能幹看著傅忌漸漸鬆開我的手,頭也不回地往遠處走,走的不快,但傅忌的身影卻是越來越遠,不管我怎麼喊他叫他都不聽,這人不一會兒就遠的看也看不見了。
我在夢裡那個急,那個跑啊,還伸手想去夠,可傅忌的手並著袖子與我的將將擦過,冰涼涼的,一下就把我給嚇醒了。
等到衣裳換好,頭梳好,內殿也點上了蘇合香,我吃著膳房送來的粉蒸糕,還是在想昨晚上那個夢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雖說夢裡的人,夢裡發生的事都是假的,夢醒過後便是雲開霧散,根本不足為懼。
可好端端的,夢見這樣的事,我還是感覺有點不吉利。
傅忌那麼喜歡我,我也那麼喜歡他,別說是青天白日的,就算是夢裡他也該向著我才對啊。
他怎麼能離開我呢?
腦子裡裝著事,那再好吃的糕點都嚼著沒有味道,粉蒸糕還熱乎著,粉白相間地製成各式花果的樣子,可惜好看也不夠,我的胃口說來就來,說不來就不來,這大半些糕點最後還是都進了烏梅子和香桃子、可能還有李昭容的肚子里。
說起來,我對李昭容那也是很給情面了,知道司寢女官出身的她能混上一個九卿的位子不容易,於是都沒跟她打過招呼,私底下就吩咐了馬進寶,要他偷偷幫著把李昭容的伙食改善了一點兒,不過也沒改的很厲害,她的例菜還是那幾道,不多也不少,每隔個三兩天換一個花樣,再多兩道茶點,比如藕荷酥和粉蒸膏這樣看著小巧,實則費時又費力的東西。
就李昭容那個性子,成天要幫著袁貴人收拾爛攤子,還要替皇后看內省局報上來的後宮開支,已經忙的昏頭轉向。
就她身邊那個袁貴人,能開眼的東西沒見多少,底下的髒東西也沒接觸過,就一個茶點都能整出這麼多彎彎繞,打死她們也想不到。
李昭容活的很簡單,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主要功能除了裝透明就是替我試毒,她給我試,也就等於變相的給成貴嬪試,昭容和貴嬪明著差了一等,然而一個風光一個不風光,成貴嬪估計也不會想到,我叫馬進寶給她下寒葯的同時,還叫人悄悄地把她的茶點和李昭容的對著換了換,連馬進寶都不知道這事兒。
看吧,多年的職場經驗告訴我們,
凡事留一手,還是很有必要的。
昨晚上那個叫阿柒的內侍賊的很,私底下早跑到宮人巷打探了不知幾回,早上送糕點的時候就拉著香桃子,說福總管鬼精鬼精的,風聲只敢在宮人巷裡頭傳,上頭的沒幾個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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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的保密工作,做的真是越來越好,眼瞅著比我都好了。
但凡長了點腦子的都知道,李昭容身體好的很,成貴嬪身體也好得很,灌了鶴頂紅都不一定能立時就暈過去。
這時候我就要怪馬進寶了,他也真是,大驚小怪的,皇后和成貴嬪聯手拋個煙霧彈就能把他給嚇成這樣,若是他一個沒想明白,敢再把我抖出來,那不必皇后賣我人情,我自己就要動手讓他死在安州了。
聰明點的就路上拖個個把月的再回來,真留在膳房那才是找死呢。
還有皇後娘娘,這也是個有意思的主,自以為捏了個把柄在手裡,其實真被查出來又能怎樣,馬進寶死了有的是人頂上去,他半死不活的我也有辦法保他一命,撐死了也不過是被貶到東陵去添燈而已,過個幾年我再把他弄回來,照樣做回他的掌印太監,那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這麼多年了,皇后的手段怎麼就沒個長進呢?
我自以為把皇后的打算想的很明白了,便把原本還有的那麼一點危機意識徹底掐滅了根。
不掐還好,
一掐,糟心事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