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情義兩全
最後一次了,該有的不該有的,該交的都一一有了交代,剩下可以做的實在不多,彷彿這幾年的不甘與喜樂都在這一刻得到解脫。
成全傅森,又何嘗不是成全自己。
和公孫嘉奧明裡暗裡有了這樣多的糾纏,呂嫦雲忽然有些慶幸,她想自己這一輩子的恨沒有恨到極致,可愛也拼盡了全力,臨了都放下了,終於還有一件事是可以隨自己的心思來的,比如翁主早早地安排了接應的人和馬車,她完全可以離開這裡,去平陽,哪裡都可以,說不定傅森出於愧疚,會許諾她更多的東西,比如為她們呂家正名,比如后位。
可是這些很重要嗎?
呂嫦雲都不稀罕了。
她選擇在最後一刻跟隨自己的心走,選擇跨過朝天門。
她選擇和自己最愛的人在一起。
雖然那樣精緻,那樣漂亮的鳳袍也佔了一部分私心,可她的確是自己走進了含涼殿,沒有任何人逼-迫,只是她這麼想了,所以就這麼做了。
就是公孫嘉奧如今對她只有恨,她也沒所謂。
這時候就不必說什麼了吧;
反正她這會兒說自己在那日夜裡說的話都是真心的,可能他也不會信了吧。
沒關係,就算輸了也沒關係,靖宮不過是物歸原主,傅家的天下在豫王手中依然可以傳承,雖然公孫嘉奧什麼都沒了,可還有她。
她可以陪他到最後,這樣的誠意肯定夠了;
姐姐大談貴妃經的時候,說只要女人足夠痴纏,男人總是會心軟的,這是真理。
反正公孫嘉奧那樣喜歡她,甚至是他一直都這樣愛她,只要他看見她的誠意,就一定會原諒自己的。
呂嫦雲毫無心理負擔,像以前無數次一樣,直直地對上他眼睛。
外頭果真是吵翻天,大臣交頭接耳沒有成效,皇帝都不在了,自己不打算,接下來更沒活路,也是湊對了時候,封后大典百官列位,文武出席,從正面說是給帝後作見證,山呼萬歲千歲時排場大點兒,可從反面角度來,這妥妥的就是一網打盡,清算都不用點名了,真是時來運轉,天助豫王。
吵得這麼厲害,裡頭的人自然也聽見了,公孫嘉奧沉著氣,沒有多少思考的時間,他在思考自己到底該拿她怎麼辦。
她不死,他不能釋然。
死了,他更不能釋然。
這是一個死局,非死不得還。
男人的目光透著森森死氣,呂嫦雲知道他在想什麼,卻不知該怎麼應承他,公孫嘉奧這個人她是最了解的,索性這時候也豁出去了,她只是有一樣事兒要在死前說個分明,不然她怕自己不能瞑目,兩個人到死都不明白彼此的情誼,多可憐。
心在不在跟人在不在是兩回事,呂嫦雲艱澀地嘆了嘆:「你要怪我,我無話可說,只那一晚說的話,我句句是真。」
她神色凄清,竭力想讓他相信,那神色彷彿是在說你最後再信我一回吧,一回也好。
曾經名滿上京的二小姐何時像這樣低過頭,從來沒有。
本來手一直放在膝蓋上,放的好好地,這會兒隨著話一出口,她的左手也就慢慢地抬了起來,只起來了一點點,呂嫦雲看著公孫嘉奧的臉,似乎下意識地就想朝前抓住什麼,可他和她面對面,咫尺的距離,最終收穫的卻只有徒勞。
卑微的懇求,可惜公孫嘉奧見了卻無動於衷,皇帝有皇帝的驕傲,就算兵臨城下,只要沒耗盡最後一點兵力,那就還有翻盤的機會。
吩咐了御前的人誰離開都不許阻攔后,公孫嘉奧便這麼走出含涼殿。
至少在這一刻他還是皇帝。
皇帝恨,豫王也恨,這兩人在睥睨天下,執掌江山這個偉大的立場上神交已久,如今是時候了,總是免不了這樣的一戰,不全是為了女人,萬里江山多好,好的叫人執迷不悟,兩人都深信自己才是那條真龍。
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其所。
宮裡的消息平時沒有那麼閉塞,得益於平陽翁主與南翮有意在那兒混淆視聽,靖宮的勢力無聲無息地就滲透進宮內的角角落落,不得不說這是皇帝太過自傲,才如此大意。
外頭侯府得知消息時已經晚了,封后大典突然就成了修羅地獄,大皇子動作算快的,早早便趕去與常清一同在永慶門應敵,然而公孫劌管不得這麼多,這會兒沒人說他私自領兵入宮是大逆不道了,逃命都不一定能逃得出去,怎麼還會有人管那個。
然而,就在他進宮的那一刻,同樣的火光又自含涼殿衝天而起,恰如當年,恰如當日。
灼紅了眼,也燒盡了希望。
所有人都被這樣的熾烈的光震懾,手中的劍方才還穿過別人的胸膛,開了刃,飽了血,卻在此刻幾乎都要拿不穩;
公孫劌心如擂鼓,彷彿此刻整個人都被一塊巨大的銅鼓撞擊,那股衝擊力瞬間便能將他擊垮,毫無還手之力;
這樣的場景他見過,就是他帶兵圍剿傅忌的那天;
那日的琉璃殿的火光,鮮血浸透了宮牆地縫,傅森決絕地從高台躍下,一切都是那樣殘酷,殘酷且恢弘。
有部下在混亂中大喊,公孫劌一身浴血,在一片肅殺之中握緊刀柄,牙關緊緊,好似眨眼之間便用盡了所有力氣,於原地咆哮著:「都隨我去含涼殿護駕!」
廷尉眾人隨著徹侯一路衝去,後宮也是慌亂一片,有人逃亡時途經琉璃殿忽聞得一聲嘶嚎,是女人的聲音,彷彿是自頤夫人的宮裡,又彷彿是別的地方,不斷間序,一聲緊接一聲,似哭似笑,凄厲的不忍細聽。
那女人或許是在喊一個人的名字吧,喊得什麼雲的,可事到如今誰也顧不得了,人死如燈滅,她要是能把別人的命喊回來,那才算真本事。
一切都塵埃落定,廝殺的陣勢擺開,賀緹騎大開大合,打前陣拔了頭籌,算是把常清那一箭的仇給報了,回頭看含涼殿已成火海一片,完全不用嫌晦氣,只要豫王登基,一切大可以重來,損失個把宮殿算什麼。
他自人群中撤了出去,去給豫王報信去了。
歷來奪宮都是項體力活,屍體成堆,最後堆在一起再清出去,生死就在一瞬,說是地獄也不過如此了吧。
公孫嘉奧身上掛了不少新添的傷口,最後一刻了,他還是回到了開始的地方,含涼殿是天子之居,只是平日里就沒有人氣兒,這會兒人都沒了,傅森的人也一時半會兒打不到這兒來,倒真是名副其實的安靜。
他往裡面走,紅袍被鮮血加染,詭異中帶著綺艷,沒想到自己倒是和傅忌一個樣,起於奪宮,又敗於奪宮,這算不算殊途同歸。
料想應該沒人了,他吩咐過,誰離開都不準阻攔,或許她已經從正清門出去,或許已經上了外頭的馬車,或許她已經安全了,再不必違心的面對他。
公孫嘉奧突然便覺得他很可悲,在這場關於愛情的博弈中一敗塗地,他厭惡過許多女人,也負過無數真心,到頭來卻被心愛之人背棄,這或許就是報應,老天爺從來都很公平。
可就算這樣,他也連殺了她的勇氣和決心都沒有。
一絲都沒有。
她還那樣年輕,還有傅森許諾她的後半生榮光,史書不會像寫她姐姐那樣寫她,她的才名和救國濟世之舉大可流芳百世,死了多不值。
所以他容許她離開,也只能離開,這是他的驕傲,自己的女人,施捨般的才肯讓給第二個個人,因為不願見她回到豫王身邊,怕苟活著,也會日夜沉浸在滿滿的不甘之中,那就只有他死。
只有死了,才能結束這一切。
這可能是公孫嘉奧這輩子最後的仁慈。
他推開圍房的門,多少年不揮刀,果然手生了不少,充其量也只是砍殺了豫王的幾個小頭目,好在不餓也不渴,只是沒了想法,只想安靜地坐著,與這座宮殿一同死去。
虛空的環境,人都快成虛無一個兒了,還在乎那些個吃喝么。
靜坐了會子,他突然間發現少了什麼,從衣襟里尋摸,半晌才摸出個東西,做的老舊了,染了血更是看不起原來顏色,只是看形狀知道,是一塊同心結。
但是少了對半的一塊,可見世事總不能圓滿。
正低頭出神著,面前輕輕巧巧推過一盞茶來,一抬頭,呂嫦雲笑彎了眼睛,笑的真心實意,也跟著在他身邊坐下:「我親手泡的,可惜御前的人跑的急,貢春只剩了茶沫子,不知道還合不合你的胃口。」
公孫嘉奧一愣,想笑,卻反而沉了嘴角,苦澀道:「我以為你會走。」
呂嫦雲還是乾脆地搖頭,連借口都不肯多找一個,乾脆道:「要留下給你泡茶,所以留著沒走。」
於是公孫嘉奧不問了,他們都太了解對方,不管時間重回多少次,她的選擇還是這樣,多少次都會這樣選,情義兩難全,她對傅森有義,那理所當然的,她依然要留下,要把情留下。
這是最好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