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蕭瑟
?冬風凜冽,霜雪吹舞,時間的巨輪很快就跨過了1918年的聖誕節和年終夜,並由此進入了一個新的時節歲月。
壁爐熊熊的溫暖房間里,方彥正用恭謹中帶有一絲期待的目光看向坐在上首的便宜老爹;後者正拿著一本自己的功課在仔細審閱,眼眸中流露出的滿是欣喜和快慰的笑意。過了好一會兒,魯道夫放下了手中的卷帙,滿面微笑的對方彥說道:「約納斯,這一個半月以來你表現得非常優越。林茨先生素來以治學嚴謹聞名業內,而他也對你在這一期間的辛勤努力和豐碩成績不吝讚譽。如今看來,你真的已經是具備了令人寬慰的成熟心性,再用不著我來操心了。」
「父親,其實我並不喜歡整日面對這些繁重的課程。只是每當我想到德意志已經戰敗的這個令人痛心的現實,就覺得我應當用實際行動來為這個國家做點什麼。」方彥輕聲開口說道。經過一段時間的生活,他已經逐步融入了這個新的角色當中;言談舉止間,也都變得像是一個在遭逢大難之後心智驟堅的成熟少年。
聽得方彥的話語,魯道夫又是欣慰又是感動,他伸手摸了摸幼子的腦袋,微笑道:「你能這麼想,父親極是高興。實際上,正是由於這份堅韌頑強的精神被一代代德國人所貫徹傳承,德意志才會取得了從昔日一個毫不起眼的中歐邦國發展成為今天歐洲第一強國的偉大成就。我希望你能在今後的歲月里牢記當前的國恥,始終保持著努力和自律,未來的德意志就是屬於你們的舞台。」
方彥正色點頭。他在前世的奮鬥經歷早已令他深刻明白了這個道理,而對於自己今後所要走的道路,也無疑有了充分的心理準備。看到魯道夫那欣慰中卻略帶疲憊的臉顏,方彥心中微微一動,道:「最近船廠有很多事情需要父親處理么?如果忙碌的話,你(西方文化中的『你』是對親密之人的稱呼,而『您』則是對外人的客氣稱謂)完全可以就呆在船廠當中;家裡有老管家主持局面,林茨先生也會督促我的學業,你完全不用擔心這裡的局面。」
魯道夫欣慰一笑,心中充斥著被後輩關懷的溫暖,他輕輕搖了搖頭,道:「現在已經不是戰爭時期了,船廠里早就沒有什麼事情可做啦。馬肯森號和弗雷亞號2艘戰列巡洋艦都已經停工,今後也不會再迎來建成服役的那一天了。協約國把我們最好的11艘戰列艦和5艘戰巡都扣押在了斯卡帕灣,等待它們的幾乎必然是被敵人瓜分的命運;這2艘戰巡原本也在引渡的名單之列,貪婪殘暴的英法又怎麼會讓我們將這級更強大的軍艦建造完畢?現在我所要做的事情就只有裁撤僱員了。」眼見方彥默然不語,魯道夫又擠出一絲笑容出言寬慰道:「不過你放心,家裡的生活開銷還是完全沒有問題的。你只需專註努力於自己的學業,這就是當前的你所能為布羅姆家和整個德意志所做出的最好貢獻。」
「父親,我聽林茨先生說現在外面的情況很糟糕,是這樣么?」沉默半晌之後,方彥卻是沒有回應魯道夫的安慰,而是開口詢問當前的情形。魯道夫微微一窒,似是並不想回答對方的這個問題,然而當他看到少年眼眸中那一絲堅定的神情之後,終是嘆了口氣道:「你說的沒有錯。當前德意志的情況的確是惡劣到了極點;我在城市和郊區看到的情形,已經再不是我所熟悉的那個鼎盛國度了。」
隨著魯道夫的話語,一副蕭瑟凄慘的社會景象逐漸呈現在了方彥的眼前。
當前已經是全新的1919年,距離去年11月11日簽署的貢比涅停戰協議已經過去了接近兩個月的時間。然而直到目前,籠罩在整個德國上空的沉重陰霾卻仍舊在肆虐,絲毫沒有要迎來黎明和晨曦的跡象。致命的西班牙流感正在德國的城市和鄉村之間傳播蔓延,每天都有數以千計的人在咳血、高燒、頭痛等併發症中不幸死去;各家醫院診所中人滿為患,有限的醫護人員根本無力對所有的患者都進行有效的照顧。實際上,這也是造成德國這架戰爭機器在去年就轟然崩潰的一個重要原因;那僅有的一點後備役人員,也都在流感病魔的折磨下失去了戰鬥力,面對協約國在西線的進攻已沒有任何的招架之力。
如果僅僅只是這樣倒也罷了,單純的天災對德國社會造成的衝擊破壞並非不可承受;然而關鍵之處卻在於,協約國陣營在「人禍」上同時也對這個戰敗國進行著極度猛烈的摧殘。雖然戰火早已平息,但協約國在海洋和陸地間對德國的嚴密封鎖卻仍舊在繼續;不僅鐵礦石等有可能被用於戰爭的物資運不進來,就連醫治流感病毒患者的藥品、和讓飢腸轆轆的平民維持生計的食物,都依然處在如戰時一般的絕對禁運之列!在戰爭中遭受創傷最深的法英等國,堅決反對任何一點物資流入東方那個萬惡的源頭,用那名有著「老虎」稱謂的法國總理克列孟梭的話來說:「將物資輸送到德國,難道準備讓那幫從炮彈里孵出來的野獸用來治癒傷口,然後殺死更多的法國士兵?」當前德國與協約國之間只是達成了停戰協議,最終的和平條約還並未締結;在這種情況下,滿懷著民族復仇快意的後者自然是要用一切手段在這一時間打擊削弱對手。唯有如此,他們才能在最終的和平談判中佔據絕對優勢,迫使對方必須全盤接受自己所提出的所有條件!
而對於德國民眾而言,協約國的持續封鎖無疑是將他們推向了通往地獄的懸崖邊。早在停戰之前的德國就陷入了嚴重的糧食危機,光是1918年就有超過20萬人餓死;而當他們終於迎來和平之後,才發現等待自己的卻是一個缺糧少煤、生存情況空前嚴峻的森冷寒冬。面對飢餓、寒冷、和疾病的肆虐,六千餘萬德國人只能在痛苦的掙扎中窒息,整片中歐大地已然變成了水深火熱的地獄。
在這種情況下,刻骨的仇恨開始在每一個德國人心中蔓延開來。這種怨懟不僅針對的是兇殘歹惡的協約國集團,同時也對準了當前掌權的共和政府:自己之所以會在戰爭結束后依舊過著痛苦不堪的生活,難道不該歸咎於這幫民主分子在治國和外交上的無能與軟弱么?原本被困境中的德國民眾寄予厚望的魏瑪政府,現在帶給自己的卻是更甚戰爭時期的深重災難,儘管它還只是一個尚未立憲的臨時政權,但身處懷胎時期的它就已經在整個德國都失盡民心了。
「英法美這三個混蛋究竟想要幹什麼,我們已經交出了艦隊和陸戰裝備的菁華核心,他們竟然還在維持著嚴密的海上封鎖,這難道真的是要將德意志推入地獄深淵么?」說到最後,魯道夫的話語中也帶上了一絲焦慮惶急之意。停戰以來的局勢發展幾乎超出了所有德國人的意料,原本期望中基於對德國戰爭實力的尊重所進行的寬大處理變得愈發遙不可及;即便是最為樂觀的人,都在當前的這一形勢下對未來產生出了難言的憂慮。
「父親,這一次德意志將極有可能得不到一個體面的結局。法國人不會放過這個向我們報仇的機會,他們一定會竭盡所能的對德意志進行壓榨和盤剝;而同樣在戰爭中遭受重創的英國人,也完全有理由會對我們展開瘋狂的報復行為。現在公海艦隊主力已經被扣押在英國港口,陸軍又向協約國軍交出了大量的重武器和彈藥,如果對方提出極其苛刻的條件,我們也將沒有任何底氣來予以拒絕。」方彥斟詞酌句地開口,努力將自己的話語控制在魯道夫所能夠理解、而又不會因自己的生理年齡而感到震驚的範圍之內。他正面看向魯道夫的雙眸,沉聲說道:「布羅姆-福斯造船廠作為帝國在軍工領域的核心企業,極有可能會被窮凶極惡的協約國執行清算;我認為我們應該早做準備,努力將損失降到最低。」
魯道夫驚訝地看著面前的幼子,似是沒有想到以對方的年齡竟也能說出這番話來。而在仔細思量之下,對方的話語也不無道理:畢竟公海艦隊戰果最為輝煌的戰列巡洋艦隊幾乎全都是由自家船廠打造,在日德蘭海戰中遭受到了切膚之痛的英國人很有可能會追本溯源,用明搶暗奪等手段限制並閹割自己的企業資本。如論如何,自己都不允許讓這一可能的情形變成現實;這座船廠在經歷了兩代人共40年的心血之後才發展到了今天的輝煌局面,絕對不能因為外部勢力的強行干預拆散而走向衰敗!
「這件事情我會和爺爺詳加考慮的。你現在的任務則是抓緊課業,爭取能在今年夏天的會試中升入最好的中學。」魯道夫神色一肅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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