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回
蘇念池慢慢起身,伸手去握身側的長劍。
她答應過姑姑的,父親和一眾玄宮手足還在生死相搏,她不能獨自躲在這兒。
手指碰到劍柄,卻發現根本沒有力氣。
起先還以為是自己傷心過度,略定了定,重新聚力后才發覺,自己身上的內力竟然不知何時,一絲都聚不起來。
她的心內驚懼,意識卻越來越渙散。
朦朧中,聽見門被推開的聲音,似乎還有一聲輕輕的嘆息。
她努力的想要維持神志清明,努力的想要睜眼看清來人是誰,卻終不能夠。
終是,墜入黑暗,無能為力。
而同一時間,藏劍山莊內,幾成屍山血海。
密室之內,比之戰死之眾,倖存者可謂寥寥。密室之外,仍有北冥玄宮精銳圍堵猛攻。有蘇行止在,想來破開機關打破斷崖石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眾人面色戚然,這一役,隕落的不僅是眾多正派武林泰斗,還有他們帶給後人的信心和信念。
溫恕緩緩收手,與穹蒼對視一眼。
華山派弟子急問:「我師父怎麼樣?」
溫恕道:「景掌門傷勢過重,已經仙去。」
「師父!」那弟子悲慟跪地,忽又怒視溫恕,「我師父剛才都還好好的,可是你下了毒手害他?」
穹月怒道:「景掌門方才傷成什麼樣大家都看到了,醫者醫病不醫命!不求你們感激,卻也容不得你這般污衊!」
那華山弟子道:「便是他與那魔宮妖女糾纏不清,誰知他是不是存著歹心。」
穹月冷笑,「那是誰之前哭著喊著求溫公子出手相救的?」
「我那是因為……」華山弟子一時語塞。
「怎麼,說不下去了?」穹月繼續冷笑,「我來替你說,那是因為你看公子即便是被那魔宮妖女所傷該當靜養,卻仍是不顧惜自己,耗損精力出手救了一人又一人!」
「好了,青堯,生死有命,溫公子高義出手我們原該感激。」那弟子還欲再說什麼,卻被景上華的夫人出口打斷。景夫人訓完弟子,又對溫恕施禮道,「小徒一時情急說錯了話,請公子不要放在心上。公子方才對我夫君盡心救治,我是看在眼裡的。若能有幸逃脫今日劫難,華山派定不會相忘。」
「夫人言重。」
「可是,我們真的能逃脫今日之劫嗎?」有一不知是哪個門派的年輕弟子,此情此景下,終是忍不住迷茫開口。
而聽著斷崖石外傳來的越來越大的響動,又有一個少年恐懼道:「難道我們今日全都得死在這裡了?」
「不許胡說!」他的師父斥責住了他。
那少年低下頭去,不敢多言,片刻之後,復又忍淚抬頭去看他的師父,「師父,那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呢?」
他的師父一時無語,眾人皆是沉默無言。
密室之外,是人多勢眾的魔宮精銳,而密室之內,是信心已散的傷殘之輩。
是否這一日,果真是正道武林過不去的劫難?
「並非是沒有辦法。」
一片死寂中,溫恕的聲音響起,猶如黑暗中乍現的光亮,燃起眾人心中的希望。
「雖然不是萬全之策,事到如今,也只能一試。」
這希望來得太過寶貴,以至於所有人都暫時忘了考慮他與魔宮妖女的關係,只滿心期待他會帶來怎樣的引領。
溫恕開口:「北冥玄宮的精銳想來已盡數在密室之外,城內留下看守的力量不會太強。這個密室,有一條暗道可通城外……」
他的話沒有說完,便被一片嘩然之聲打斷——
「原來有暗道,你怎麼不早說!」
「那我們還等什麼?還不趕緊走!」
「暗道在哪裡?」
溫恕靜靜看著眾人,並不說話。
議論之聲漸漸淡去,眾人不解又略帶催促的去看他,只見他容色淡靜,因著傷勢面上並無血色,眉目間卻隱有倨傲之色,聲音聽來甚是冷淡——
「便連北冥玄宮之人也寧可一死以全風骨,我們難道只能逃之夭夭嗎?」
「那你說該怎麼辦?白白在這裡等著送死嗎?」一名年輕弟子語帶嘲諷。
溫恕卻並不在意他的無禮,他將視線轉向穹蒼等人,「請穹蒼前輩、玄悲大師、趙掌門、黃掌門帶人自密道出城,救出城內被囚的各派弟子。屆時反攻回來,敵我可算勢均力敵,攻其不備,或可制勝。我會和阿靖帶死守這裡,等你們援持。」
他點的幾位,都是倖存著的正派頂尖高手,若說要從北冥玄宮看守手下救人,絕非難事,而一旦城內被囚的正派子弟得救,至少在人數上便有了可與北冥玄宮抗衡的底氣。而隨著人數而升騰起的,還有希望和信心,只要有希望,只要沒有失掉信心,一切就仍有可能。
眾人都在暗自思量,明白這或許是如今唯一的出路。
「那我們何不一起走?一起解救了城內弟子再殺回來!何必還要兵分兩路分散力量?」有人在問。
溫恕搖頭,「這塊斷崖石支撐不了多久了,如果北冥玄宮破開密室之後見不到人,必然想到我們會去救人,一旦他們的精銳盡返加強防範,就沒那麼容易得手了。現如今,只有出其不意,才有一線機會。」
「你和魔宮妖女不清不楚,現下要大家聽你號令,怕不能夠!誰知道你打的是什麼主意?」又有一人道。
溫恕冷冷看他,「閣下如果有更好的辦法,溫恕願聞其詳。如果沒有,就不要再耽誤時間。」
那名弟子一時語塞,卻另有一道女聲尖銳響起——
「你這個勾結外人大逆不道的畜生,唬誰呢?我便是死,也絕不聽你的安排!」
眾人望去,說話的,正是溫夫人。
她說完,伸手去拉身側的溫靖,一面冷冷逼視溫恕,「暗道在什麼地方?我們即刻便要走!」
「母親……」溫靖拉住她。
「阿靖,」溫恕開口,並不理會溫夫人,只是靜靜看向弟弟,「人人都可以走,你我不行。溫家子弟絕不棄庄逃生,將藏劍山莊拱手相讓他人。」
溫靖尚未開口,溫夫人又是一聲厲喝,「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害死了你的祖母和父親,現在又妄想留你弟弟在這裡送死,休想!」
溫恕看著弟弟,一個字一個字開口:「阿靖,我從未做過對藏劍山莊不利之事,你可信我?」
溫靖看著兄長,看著他那雙平靜坦蕩的眼睛,喉中一哽,「大哥,我信你!我都聽你的!」
溫恕眼中現出暖意,而這時,穹蒼亦是上前一步,鄭重道:「穹陵上下謹遵公子安排。」
以穹蒼之尊,他如此一說,便將諸多非議爭執壓下。
玄悲大師念了一聲佛號,雙手合十道:「公子所言,是為今之計,老衲願盡綿力。」
溫恕道:「斷崖石開后,我和阿靖會盡量拖住門外之人,城內營救事宜,便拜託諸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