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守夜
射山河畔的射烏山,楚霖坐在臨時搭建的營帳內看公文,趙吉安裹挾著寒氣掀簾進來。
「主子,不早了,該歇著了。」這位爺真是鐵打的身子。
昨兒才把徽州科舉作弊案結了案,不想應酬各級官員,趕夜路回了京。早朝後進宮面聖,皇上高興,讓節制巡京營。可沒想到,剛過了晌午,這位雷厲風行的爺,就把人拉出來在這荒郊野嶺操練開了。
「你的凌雲劍練好了?」楚霖岔到別的話頭上去了。
趙吉安知道碰釘子了,他的劍練的再好,也不是自家主子的對手,他有這個自知之明。
「怎麼不說話了?」楚霖眼皮輕抬,看了一眼站著筆直卻明顯像個受氣包似的趙吉安。
趙吉安才不傻,他抿著嘴,一聲不吭。
「你不說話,就不要杵在這,擋著本王的光!」楚霖丟下了公文,在案几上描花細瓷托盤裡拈起一塊肉乾,餵給卧在腳邊的一隻威猛的半大黑狗。
「爺,你都出去查了半個月案子,現在好不容易回來了,家門都沒進。太後娘娘張羅著給你選門親事,你卻偏躲到這裡來。」趙吉安還是受不住激將法,開口道。
「選親又怎樣?本王還未行冠禮,不過是個側妃。」
「再說燕王府里也該有個主事的了,如意再能幹,也有無奈的時候。黑虎這都丟了多少日子了,怕是尋不回來了。」楚霖拾起公文,繼續看,另一隻手順著黑豹油光發亮的狗毛。
「可這畢竟要和爺一起生活……」趙吉安的話說到後面,越來越小聲,畢竟他比楚霖還小一歲,在這些事情上,也是白紙一張。
「這不過是皇兄平衡朝中關係的手段,我與他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豈能不替他分憂?」楚霖看得很明白透徹。
「可這,也太委屈爺了!」趙吉安為自家的主子抱不平。
「皇家的尊嚴和威儀,總是要用一些東西換的。」猝不及防的,楚霖腦子裡閃現出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純粹乾淨。
楚霖搖搖頭,他在很小的時候,就看著父王每年都要納妃,心裡早就對自己的婚事不抱希望。沒有希望就不會失望,可這雙大眼睛為什麼就這樣毫無預兆的霸佔了他的腦海?楚霖對這種不可控非常惱火。
夜深了,山風嗚咽,彷彿有人在深夜裡長久的斯斯哀哀地哭。
北風呼啦啦颳了一夜,靈棚里四處透風,杜大金和杜三金來略坐了一會兒,都喊冷,前後腳回家睡覺去了。杜梅也把杜樹勸回去了。
靈堂里是不能沒有人的,杜梅不停地燒紙錢,這一點溫度被風吹得四處飄散。她裹緊打滿補丁的被子,小狗崽扒在她懷裡,像個小火爐,在這寒冷的夜裡,只有她們倆彼此取暖。
天剛有點蒙蒙亮,許氏就進了靈棚,昨晚她雖回了家,卻是一夜未睡,眼下一團烏青。
「梅子,你咋樣?」昨夜的風,讓許氏心驚肉跳。
她知道這樣的天氣,大房和三房是絕對不會替她們守夜的,她有心自己守,可奈何肚裡還揣著二金的骨肉,不管是男是女,她都不敢懈怠,不敢對不起二金。
「我沒事,娘。」杜梅挪挪身子,她的腿跪麻了。
「娘拉你起來。」許氏伸手。
「您別抻著,我自己可以。」杜梅一屁股坐在地上,慢慢把腿搬正,揉著膝蓋,她抬頭看見許氏眼下的烏青,想說什麼,卻又咽了回去。
狗崽從杜梅懷裡跳了出來,瞪著烏黑的眼珠子滴溜溜看著母女倆。
「這是哪來的?」許氏睜大了眼睛。
「我也不知道,昨天夜裡它就在這裡,我想它大概是跟爹一起回來的。」杜梅伸手摸摸狗崽,狗崽很受用的樣子,伸出粉紅的舌頭舔杜梅的手。
聞聽這樣的話,許氏的眼眶又紅了。
二金是個好人,現在人沒了,卻莫名帶回來了一條狗。昨夜要不是有這狗暖著杜梅,恐怕就把她凍壞了。許氏想到這裡,看狗崽的眼神也溫柔了,彷彿是看自家的孩子。
「娘,我們留下它吧,我都給它想了個名,就叫黑妞。」杜梅又往瓦盆里燒黃表紙。
「好。」許氏也拈起紙錢放到盆里,一下就把火燒旺了。
天光大亮,杜櫻帶著兩個妹妹也來到棚里,順便給她們帶了早飯,兩碗沒有米粒一眼見底的清湯寡水和兩截已經涼了的紅薯。
這一日還是舉哀,來的都是遠處的親戚,杜梅大部分都不認識,她只一味帶著三個妹妹跪地還禮。
因著杜二金是杜懷炳叫去挑淮水河的,兩家又沾親帶故,杜世城全權委託他操辦,他遂對二金的喪事格外上心。這一日,杜世城帶著大金三金在家接待來客,杜懷炳則跑前跑后,帶著陰陽先生相看墓地。
杜家溝人原是大家族,在山上是有祖墳的。但杜二金是在外面出了意外去世的,又正值壯年。大房連家都沒讓他進,族裡就有人不同意他葬進祖墳,怕壞了風水,影響後代。
到了下晚,陰陽先生在杜家的土地上相中了一處,墓地就算是定下來了。
這一切,跪在靈棚里啼哭的母女五人一點也不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