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篇 第200章 珍珠(7)
用一間房給自己的孩子當墓室,就算刑如意擁有一顆穿越過來的靈魂,也覺得這事情挺稀罕的。可盛世人間,發生什麼奇怪的事情,也都不算奇怪。你之所以覺得奇怪,是因為你之前沒有見過。
站在老掌柜的立場,倒是也能理解。首先,是出於內心的後悔與愧疚。這孩子再傻,也是自己親生的,這身體里留著的也是自己的血液,況且還是被他自個兒一把屎一把尿給拉扯到兩歲的。
將孩子扔到水井裡,是因為他沒有勇氣再去承受旁人異樣的目光,且讓孩子繼續活著,對孩子本身來說,也是一種折磨。內心後悔,是因為他失去了自己的最愛。愧疚是因為,他覺得自己不該用這樣的方式來對待自己的孩子。至於將原本的客房當做墓室是因為這客棧原就是他們家的,老掌柜或許是想要用這種方式,讓自己的孩子,在這客棧里留有一席之地。
以上種種,也都是刑如意自己的猜測。老掌柜已經死了,沒有人知道那些傳言是不是真的,也沒有人知道,他究竟為何要用這樣的一種方式將這房間封死。現在知道的是,馬掌柜清楚這間房間的構造,且那名遇害的夫人剛剛好住在天字一號房裡,於是,他撬開房間地面,將裝有夫人屍體的大木箱給埋了進去。
一般人,絕對想不到,這二樓的天字一號房下面竟是一堆土。也虧得老掌柜只是在房子四周的牆壁上灌注了糯米槳,要是整個房間里都給灌滿了,這馬掌柜還真不一定能刨出個坑來。
刑如意將馬掌柜與自己說的這些告訴了常泰與小盛子,常泰的表情還算是鎮定,小盛子則直接張大了嘴巴。心說,這悅來客棧,還真是一間特別的客棧啊。
常泰的動作很快,僅僅用了一天時間,就查清楚了那名死者的身份。
她叫珠兒,全名扎西敦珠,是禮部員外郎李漢的側室。
扎西敦珠是吐蕃人,是李漢早年隨禮部侍郎出使吐蕃時遇到的女子,因一見鍾情,就給帶回了洛陽。李漢家中,只有一妻一妾,妻子亦是出身小門小戶的女子,對珠兒很好。珠兒在悅來客棧包房的事情,李漢與妻子並不知情,只知道珠兒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出府去,說是去廟裡拜菩薩。吐蕃人敬佛,這個李漢是知道的,因此對於珠兒的各種舉動亦不曾有過絲毫懷疑。
當常泰問起李漢,珠兒是否有一串珍珠項鏈時,李漢點了頭。說那串項鏈是皇後娘娘賞的,因他在出使過程中,救了被歹人行刺的禮部侍郎,而這禮部侍郎,是皇後娘家那邊兒的人。
這珍珠項鏈,李漢原是送給自己的夫人的,可夫人擔心珠兒多想,加上她自己並不喜歡這樣的東西,就讓李漢轉送給了珠兒。珠兒很喜歡,一直帶著。
珍珠項鏈是珠兒的,珠兒來自吐蕃,而住在隔壁天字二號房的那個和尚也來自吐蕃,且在吐蕃和尚的拋屍現場也發現了珍珠,這個珍珠當然不是漁夫留下的,而是在拋屍時從吐蕃和尚的身上滾落出來的。珠兒和吐蕃和尚之間,必定有著外人不知道的關係。
眼下,就只剩下了一個疑問,那就是陸雙姑娘又是打從哪裡得到珠兒這串珍珠項鏈的。項鏈上附著有死氣,說明陸雙在得到這串珍珠項鏈的時候,珠兒已經死了。難不成,這陸雙姑娘也曾到過珠兒的命案現場,且因為貪財,將這串珍珠項鏈從珠兒的脖子上給摘了下來?
就在刑如意準備帶著磨好的珍珠粉去找陸雙的時候,陸雙自己先找上了門來。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我剛剛才將這珍珠粉打包好,正準備去流雲坊將這珍珠粉給姑娘送去呢。」
「掌柜的可有看見那外面張貼的東西?」
「什麼東西?」
「府衙的布告,說是在悅來客棧又發現了一具女屍,且那女屍還是官家夫人,臨死時,脖頸上帶有一串成色極好的珍珠項鏈。那項鏈,是宮裡皇後娘娘賞賜的。如今,那屍體是給發現了,可項鏈卻沒有了。」
「陸雙姑娘這麼問,可是知道那丟失的珍珠項鏈在哪兒。」
「我——」陸雙張了張嘴,又給閉上了。
「陸雙姑娘給我的那串珍珠項鏈就是從那女屍身上取來的吧。陸雙姑娘所在的流雲坊距離悅來客棧尚遠,如意不明白,姑娘是如何拿到這串項鏈的。莫非,案發時,姑娘你也住在悅來客棧里?」
陸雙用力握了下手指:「我,我並不知道這項鏈是誰的。這項鏈,是他送我的。」
「他是誰?是悅來客棧的掌柜馬三嗎?」
刑如意問,陸雙則輕輕點了點頭。
「馬掌柜是我流雲坊的常客。剛開始的時候,他誰的曲子都聽,可後來,就只聽我一人彈琵琶。每次走時,也會偷偷給我些賞銀,還囑咐我,千萬不要讓坊主知道。他讓我自己留著,將來好給自己找個出路。
我是八歲進的流雲坊,十三歲開始開始接客,這見過的客人,沒有幾千,也有幾百。什麼樣的都有,卻只有馬掌柜的把我當人看,當姑娘看。我不清楚,他對別的姑娘是否也同樣大方,我只知道,我很感激他。後來日子長了,我就喜歡上了他。他沒有妻兒,對我也好。只是礙於我的身份,沒辦法用八抬大轎把我給娶回去。但他說了,說等攢夠了錢就給我贖身。就算不能八抬大轎將我迎回去,也斷然不會讓我受了委屈。
流雲坊里是有規矩,可像我這樣的老姑娘,不接客的時候是可以隨意出入的。我心疼他,不願意讓他再去流雲坊里浪費錢,就總是趁著休息的時候,到悅來客棧找他。那天晚上,他突然被噩夢驚醒,醒來之後,腦門上全都是汗。我問他怎麼了?他不說,只說心裡心慌的很,像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我攔不住,他就拿著燈燭出去了。他這一走,走了好幾個時辰,等到天快亮的時候才回來。回來的時候,臉色白的厲害,像是遇見了這麼特別恐怖的事情。我問他發生了什麼事情?他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告訴我,客棧里有個入住的客人不見了。
那時,天已經快亮了,我不想讓人看見,也不想在我還不是自由身的時候就被人知道我是跟他在一起的。我倒是無所謂,可他是客棧掌柜,經不起外頭的那些流言蜚語。我見他沒什麼大礙,就匆匆穿了衣裳,離開了。
那天晚上,他突然出現在了流雲坊,趁著四下無人的時候,給了我那串珍珠項鏈。那項鏈一看就是被扯斷過的。我問他,項鏈是打從哪裡來的。他說撿的,說是客棧里的客人吵架,爭執中將那珍珠項鏈給扯斷了。那客人是極其富貴的人,這項鏈斷了也就不要了。他覺得心疼,又覺得這珍珠成色很好,就撿起來,重新串在一起拿給我用。他還問我,嫌棄不。我說不,好賴都是他的心意,最重要的是,他是想著我的。」
陸雙嘆了口氣。
「他走後,我一個人將那項鏈拿了出來,翻來覆去的看,越看越覺得喜歡。可看著看著就發現有些不對勁。那珍珠上好像沾了血跡。我有一種感覺,覺得這珍珠並不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是在客棧里撿的,可我又不願意質問他。再後來,衙門的人去了悅來客棧,把他還有客棧里的那些夥計全給帶了回去。我聽人說,是住在悅來客棧裡頭的一位客人失蹤了,且失蹤者的屍體給找到了。官府里的人懷疑,是他跟客棧里的夥計見財起意將人給殺了。」
「你信嗎?」刑如意問陸雙。
陸雙沒有任何猶豫的就搖了搖頭:「我不信,我跟他在一起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我清楚他的為人。他或許會貪點小財,但殺人這樣的事情,他是做不出來的。他沒有那個膽子,沒有那個勇氣,更沒有那個殺人的本事。」
「既然不信,又為何要將這項鏈拿來磨成珍珠粉?其實,敷臉並不是你想要的,你想要的是讓這串珍珠項鏈徹底消失,讓所有看到這些珍珠粉的人,都不會想到它原來是串珍珠項鏈。」
「我害怕!」陸雙用力咬了下嘴唇:「我雖相信他不會殺人,卻也知道這項鏈不是他撿的。我不知道這項鏈究竟是怎麼回事,心裡卻明白,這不是寶貝,這是災禍。我是想過把它給丟了的,可丟到哪裡才是安全的。就算我把它丟了,還是會被人給撿到,他還是脫不了關係啊。思來想去,我也只能想到這個辦法。」
「陸雙姑娘你還少說了一個原因,那就是你不捨得。這珍珠,就算是個外行人也能瞧出它是不一般的,是極好的。你身在流雲坊,肯定也見過不少好東西,心裡對這串珍珠項鏈,也會有個相應的估價。你捨不得把它丟掉,卻又擔心留在身上會引火燒身。你無意中得知珍珠可以磨成珍珠粉,而這珍珠粉拿來敷面是極好的,你就動了心思。再然後,你就出現在了我這如意胭脂鋪里。」
「掌柜的既猜到了又何必問我!」陸雙姑娘一下子惱怒起來:「掌柜的若想報官,儘管去,我陸雙絕不會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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