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篇 第243章 菩提子(6)
相公?
這屍體都還沒被撈上來,是圓是扁都不知道,竟從外頭跑進來一個女人,口口聲聲說這落井的是其相公。
這女人,十有八九是個謀害親夫的。
刑如意搖搖頭,沖著那道尖利的聲音看過去,只見一個有些面熟的婦人從人堆兒的另外一側擠進來。
這婦人,刑如意認得,她是周小玉的乳母。上回,周小玉來胭脂鋪買菩提子時,這個婦人就跟在身旁,刑如意聽見周小玉管她叫崔媽媽。崔媽媽的男人,刑如意也認識,是在周府給主人趕馬車的。
想到這裡,刑如意禁不住又在心裡說了句:「這世界,可真小。」
崔媽媽分開眾人,見兩名捕快正在費力打撈,竟直接撲到了井口處,顧不得由井內發散出的陣陣惡臭,哭得那是一個悲慟:「相公,我可憐的相公啊,你怎麼就掉到井裡去了。相公,相公你死的好慘啊。你就這麼去了,你讓我跟孩子們可怎麼辦吶。老天爺啊,你怎麼就這麼狠心,竟讓我的男人,就這麼丟下了我們孤兒寡母的。」
圍觀者中,亦有認識這位崔媽媽的,開始紛紛議論。
「這不是周府的崔媽媽嗎?」
「是她,以前周小姐還在時,她經常跟著周小姐一起出來買東西,光是進我的鋪子都有好幾次呢。」
「這死在井裡的是她的丈夫?他丈夫崔大,不是給周府趕車的嗎?這周府,距離咱們這條街,有些距離呢。這人,怎麼就死在了這口井裡。」
「說的也是,聽說這崔氏早年生過一個孩子,可那孩子落地沒幾天,就沒了。當時,周府的夫人剛剛生下周小姐,身為身體的原因,沒法餵養,聽說了崔氏的事情,就派人去她家,將她帶到府里當了乳娘。這崔家,也就是靠著崔氏才過上了好日子。」
「這後來不是又生了一個嘛,還是個兒子,眼下跟著周家少爺跑商,聽說能幹得很。這好好的日子,怎麼就生出了不測呢。」
眾人議論紛紛,崔媽媽則不管不顧哭得那叫一個傷心欲絕,肝腸寸斷。小盛子本就是個心腸軟的人,聽見這哭聲,忍不住走到跟前勸道:「崔大嫂,人死不能復生,還請您節哀順變。」
「差爺,差爺你可得為我相公做主啊。他死的冤枉,真心死的冤枉。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可不可憐吶。」
「我倒是瞧著你的相公更加可憐些。」常泰撥開人群,提著劍走了進來:「崔氏,你說這井裡是你的相公,你可看清楚了?」
崔媽媽擦了把眼淚:「瞧這位差爺問的,我自己的相公,同床共枕這麼些年,我還能給看錯了。」
「這世上的確沒有人會將自己的相公給認錯了。可問題是,這屍體都還沒有被打撈上來,你一個婦道人家,又是如何知道這井裡的屍體就是你的相公崔大?」
「我——」崔媽媽先是一愣,跟著道:「我是聽旁人說的。我相公自前夜出去就再也沒有回來,我四處打聽,就聽見人說這井裡死了個人,還說那人就是我相公崔大。我心中悲切,就沒仔細辨認。」
「是嗎?」常泰反問。
崔氏抹著眼睛道:「差爺若是不信,就自己打聽去。我一個婦道人家,平日里也都是循規蹈矩的。難不成,差爺還要懷疑是我殺了自個兒的相公嘛。」
說話間,那落在井裡的屍體也被打撈上來了。屍體表面雖沾了不少的污物,可臉還是能辨認清楚的,正是崔媽媽的丈夫,周府趕車的崔大。
「你們看看,這可不就是我的相公崔大嘛。原來那人說的竟是真的,我可憐的相公,我要命的丈夫啊。」這崔媽媽不顧崔大身上的那些污物,竟直接撲到了屍體上,放聲大哭。
常泰沉聲道:「你說是旁人告訴你的,這個旁人,你能告訴咱們是誰嗎?這個告訴你的人,極有可能就是殺死你相公的兇手。」
「不記得,我當時心裡就只有我相公,哪裡還會去看別人長什麼樣子。大概是個男的,個子跟差爺你差不多。是個乞丐裝扮的。對對對,就是乞丐裝扮的。」
「胡說!」常泰厲聲喝道:「你若真心記掛你的相公,又怎麼可能記不住那個告訴你消息的人長什麼樣子。你是想在這裡說,還是想跟我們回了衙門再說。」
「差爺這話是什麼意思?婦人聽不懂。」
「聽不懂?那好,你告訴我,你相公崔大是如何不見的?」
「是出去喝酒。」崔媽媽站起來:「府里出了事情,這個大家都是知道的。老爺夫人,少爺和少夫人的心情都不好,連帶著咱們這些做下人的心情也都不好。我家相公,也就是崔大,是自府以後,就是幫著給主兒們趕車駕馬的,這跟小姐的關係也是極好的。小姐不再了,他心中鬱悶,就說出去喝酒。哪曾想,這喝醉了竟跑到了這裡。跑到這裡也算了,竟還失足跌到了京里。怨我,都怨我啊,若我那日跟著他,他也就不會……我可憐的相公啊,要不是為了孩子,我真心想要跟你一道去了。」
刑如意感覺自己的太陽穴突突了兩下,她用指腹按下去,對著還在演戲的崔媽媽說了句:「崔大不是失足墜井,而是被人謀害的。」
「你是誰?你在這裡胡說什麼。」
「這位是如意胭脂鋪的如意姑娘,是咱們府衙的……」小盛子指著刑如意有些磕絆的道:「是咱們府衙請的仵作,幫忙的那種。」
「盛爺可別胡說,我的這雙手是製作胭脂水粉的,哪裡是用來驗屍的仵作。」刑如意故意翹起蘭花指:「我就是幫著分析案情的,你不懂,就不要亂說。若是日後嚇得我鋪子里沒了客人,我就找你算賬去。」
「是,是幫著分析案情的,不是仵作,是我口誤,是我口誤了。請如意姑娘大人有大量,千萬不要跟我計較。」小盛子看了看圍觀的左右,順著刑如意的暗示解釋道。
「這賣胭脂水粉的姑娘也懂得破案?」
「咳。」常泰輕輕咳了聲。
「這若是別的賣胭脂水粉的,自然是不懂破案的,可這位如意姑娘不同。這位如意姑娘出身官家,祖上就有當官的,且還是個破案的能人。如意姑娘她自小耳濡目染,也就會了。咱們也就是請她幫個忙,這案情究竟如何,還得升堂問案,還得由咱們大老爺明斷。可有一點,這如意姑娘有個旁人都不會的本事,她一眼就能看出這人是怎麼死的。」
「這麼神?這不用驗看,就能知道人是怎麼死的?」
「那就請如意姑娘說說,這崔大是如何死的?」
「毒死的。」
「胡說,你胡說,我家相公怎麼可能是被毒死的。」
「崔媽媽又怎麼知道你家相公不是被毒死的?」刑如意指著崔大的嘴唇:「死者嘴唇發黑,分明就是中毒后的模樣,這崔大,怎麼就不是被毒死的?」
「我說不是就不是,我家崔大明明就是……明明就是……反正不是被毒死的,就不是被毒死的。」
「明明就是什麼?明明就是被重物擊打了腦殼,然後兇手趁著崔大昏迷之際,將他拋屍枯井,故意製造成意外落井的樣子。崔大的嘴唇,的確是黑的,但不是因為中毒,而是因為他生了病。」
「小盛子。」
「在。」
「將崔氏帶回衙門,請老爺升堂問審。」常泰瞄了一眼崔媽媽:「將崔大的屍體一塊兒帶回府衙。崔大究竟是如何死的,只需府衙的仵作再驗證一下,便可知曉。」
「我不去,我不去,這不關我的事兒,真不關我的事兒。我什麼都不知道,我當真什麼都不知道。」一聽說要被帶回去,崔媽媽立刻著急起來:「差爺,差爺我冤枉啊,我當真是什麼都不知道啊。」
「崔氏,我再問你一句,你究竟是說還是不說。」
「說,我說,我什麼都說。差爺,我當真是冤枉的呀。這位姑娘說的沒錯,我相公崔大的確生了病,而且還是非常難纏的病。大夫說了,要想治好這個病,需要很多錢。周家是有錢,可周家再有錢,也不可能給我們是不是。沒有辦法,我們是真的沒有辦法,才會聽那些人的吩咐。周小姐……小姐就是在那些人的安排下,被崔大給送過去的。原以為,我們只要聽從了他們的吩咐,他們就會拿錢給崔大看病。誰知,誰知那些人,竟是會殺人滅口的。」
「那些人?究竟是哪些人?」
「和尚,都是和尚。」崔媽媽用力吞了口唾沫:「他們雖穿著平常人穿的那種衣裳,頭上也戴了帽子,臉還給擋起來了。可我不會認錯的。我們家小姐自小就愛往那白馬寺里跑,我身為乳母,自是要跟在身邊的。這成年累月的在寺廟裡待著,見的僧人多了,自然也就了解了。那些人走路的姿勢,說話時的語氣動作,甚至連身上的檀香味兒都是我熟悉的。他們就是僧人,是和尚,且十有八九就是那白馬寺里的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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