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邊的晚霞噴射出燦爛無比的光芒,書房的牆壁被染成了紅色。
顧望舒提筆寫下一句詩——一將功成萬骨枯。
天色擦黑的時候,新荷才從葉府回來,最後一場戲為《南柯記》,講的是一人在夢中功成名就,娶了美嬌娘……醒來後被渡出家、立地成佛的故事。她心裡很有感觸,茫茫人世間,誰說得清楚活著是真還是假……珍惜當下才最好。
「四叔,你喝酒了?」新荷一邁進西次間,就聞到一股濃濃的酒味。
顧望舒點頭,他坐在長榻上,正看著簸籮里放著的一雙虎頭小鞋,鬍鬚繡得活靈活現,很是神氣。
新荷吩咐下去,讓小廚房煮解酒湯過來。
「有什麽煩心事嗎?」她跪坐在顧望舒的腿上,去幫他揉太陽穴,四叔看起來很疲憊的樣子。
顧望舒定定地瞅著她好一會,道:「沒有。」朝堂上的煩心事,他更不可能說給她聽了。
新荷低下頭親親他的額頭,和他說今天看的戲曲。
小妻子聲音軟糯,有些羅嗦了,他卻聽得滿心柔和。
雲朵端解酒湯進來,輕輕地放到長几上便屈身退下了。
「四叔,你喝點吧。」新荷從他腿上下來,把湯吹涼了遞給他。
顧望舒抬手摸了摸小妻子的臉,滿是愛憐,接過解酒湯,一飲而盡。
新荷很快被他摟進懷裡,緊接而來的是急促激烈的吻,還帶了梨花白的味道……
外面有小丫頭通稟,說是葉老太太房裡的桃枝姑娘過來了,給夫人送血燕。
新荷掙扎著從顧望舒的懷裡出來,把褙子的系帶重新系好,撫了撫胸口,看都不敢看顧望舒,挑帘子出去了。
「……這麽晚了,還麻煩你跑一趟。」新荷讓雲朵接過血燕,不大自然地和桃枝說話,讓人賞她銀錁子。
桃枝笑道:「夫人客氣了,老太太是看您氣色不好,專程讓奴婢去庫房拿的。」
新荷客套幾句,微笑著讓她回去給葉老太太問好。
桃枝答應著屈身告辭。
四月底,氣溫逐步上升,進入夏季,是為孟夏。
這日,龍虎將軍府的大夫人吳氏帶著糕點瓜果四盒禮,和媒人一起來秦府,秦老夫人和宋氏親自接待了。
雙方一番商議後,又依了秦老夫人越快越好的意思,把日子定在了下月十六。
秦念雲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銀牙緊咬,煩躁得不得了,晚上給秦老夫人請安的時候都心不在焉。
「雲姐兒,這是怎麽了?」秦老夫人低頭喝茶,孫女兒的脾氣溫和了很多,她對待她也就溫和些。
「沒事,許是白日里做女紅有些累了。」秦念雲回過神,淡淡地開口。
秦老夫人喝完一盞茶,擺手屏退了屋裡的下人,問道:「雲姐兒,你在我這裡待的日子也夠長了,有沒有什麽感觸?」
秦念雲沒想到會被這樣問,她咬咬唇,「不管做什麽事情都要以家族利益為重,女孩兒要學會安分守己,不能忤逆長輩……」
秦老夫人點點頭,讓她坐下,「你說的既對,又不對。對於女孩兒來說,安分守己是很重要,但品行才是一等一的要緊。作為秦家的嫡女,你自己說,家裡對你看重不看重?吃穿住行都是比照著家裡的嫡孫來的。你想讀書習字,家裡也專程設置了學堂,你祖父不忙的時候,甚至都是親自指點你的。
「你的婚事,家裡人怎麽可能不重視?你和荷姐兒比什麽呢,她也是個可憐人,連個親的手足弟兄都沒有……前幾日,我和你祖父還說起你的事情,你祖父也是堅決不同意,說顧閣老是個冷心絕情的,你才見過他一面,能了解什麽……」
秦念雲的臉色開始蒼白了,她低頭盯著自己的並蒂蓮繡花鞋,不發一語。
「你不常常疑惑姚錦溪到底怎麽了嗎?」秦老夫人長嘆一聲,「我告訴你吧,她在廣濟寺院的後山把荷姐兒推下山崖……顧閣老把她殺了。」
秦念雲震驚了,「祖母,我不相信!這樣的事情您怎麽會知道?」
「你祖父說的話,難道會有假?!他和姚錦溪的祖父姚閣老同朝為官,兩人關係一直不錯……有一次喝醉酒,姚閣老親口說的。既然姚閣老把這件事情告訴了你祖父,為什麽沒有去告發顧閣老?你知道為什麽嗎?」秦老夫人追問她,不給她留一絲喘息的機會,「那是因為他不敢!為了整個家族的利益,他不得不選擇犧牲他的孫女兒。這樣的人,如何會是良人?」
秦念雲嘴唇哆嗦著,終究是沒有說出一句話。
燭火搖曳著,屋裡忽明忽暗。
秦老夫人望著孫女兒,知道她此時心亂如麻,這個孫女兒膽子太大了,光教養她是沒有用的,適當的告知她真實的例子才最具有震懾力。
她又開口道:「你的心思是最活絡靈敏的,不妨好好想一想,顧閣老能為了荷姐兒不聲不響地了結姚錦溪,為什麽不能了結你?是因為你的容貌還是才華?他貴為閣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見過?!你姑姑有一句話說對了,姻緣天註定,半點不由人。」
寂靜的夜晚,秦念雲除了聽見外面樹枝的沙沙聲,什麽也感知不到,她在思考祖母的話。
「自明日起,你就不用待在我這裡了,我通知了你母親,她會領你回去的,你的婚期只有半個月的時間了,回去好好準備吧。」秦老夫人見她默不作聲,有點失望,喚了李嬤嬤進來,「送二小姐回去吧。」
一彎上弦月掛在天際,散發著朦朧的光暈,後半夜時竟下起雨了,夾雜著雷電聲。
新荷是被驚醒的,她很怕響雷。
她稍微一動,顧望舒就醒了。
「怎麽了?睡不著嗎?」他低聲問道。聲音還有些迷濛,應該是被她擾醒的。
新荷「嗯」了一聲,輕輕地翻過身。
顧望舒側身把她摟到自己的懷裡,打了呵欠,沒有說話。
「四叔,你明天就要去衙門了嗎?」他的傷處已經痊癒了,告的假也休完了,是該回去內閣的時候了。
顧望舒親親她的額頭,「是。你一個人在家,不要亂走動……有急事讓護衛去內閣找我。」
新荷點頭,緊緊地抱著他。
天漸漸亮起來,卯時到了,她還蜷縮在顧望舒的懷裡,兩人幾乎竊竊私語地交談了一整夜,有一種極特別的親密。
雨後的清晨空氣十分清新,吸一口氣都感覺心曠神怡。
宋氏一大早就趕去給秦老夫人請安,順便把女兒接回去。
「雲姐兒,娘的好孩子,你怎麽瘦成了這樣?」等到了大房,宋氏摟著女兒哽咽道。
秦念雲哭笑不得,她哪裡就瘦了,祖母雖然對她嚴苛了些,吃食方面卻是多加照拂,從沒委屈過她。
宋氏連忙讓丫頭呈上女兒最愛吃的糕點零嘴。
「雲姐兒,你的好日子定下來了,下月十六。」宋氏苦口婆心,「母親看過了,這是門好親事……」
秦念雲沒說話,喝了杯茶,心裡明白祖母和母親都是為她好,卻還是不甘心。即便真如祖母所言,她也想試一試。如果她是不一樣的呢?
但,要怎麽試呢?
【第六十四章龍虎將軍府退婚】
顧望舒下早朝後,往「太極殿」的方向走去,隔了這麽久,他該給太子殿下授課了。
路過乾清宮偏殿,竟然遇到了趙淵,他沒穿官服,只著件灰褐色的直裰,俊眉星目,很是瀟洒飄逸,臉上的神情卻淡淡的。
在皇宮內院敢這樣著裝,可見皇上對他的恩寵。顧望舒眉頭皺了皺。
「顧閣老這是去哪裡?」趙淵拱手行禮。
顧望舒微笑了下,「給太子殿下授課。趙編修倒清閑,今兒怎麽沒去翰林院?」
「是皇上召下官過來的。」趙淵笑著說:「您身體沒事了吧?」
「多謝趙編修關心,早已經無虞了。」
趙淵抬眼看他,「皇上對顧閣老的赤膽忠心很是欣慰,在朝臣面前也多番稱讚,是我等學習的榜樣。」
顧望舒淡漠地道:「趙編修過譽了。食君祿、報君恩,是為人臣下的本分。」說完話,他就告辭離開了。
趙淵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上次見荷姐兒的時候,她的肚子已經顯懷了,不知道現在過得怎麽樣,顧望舒這種狠毒陰冷、眼中只有權勢的人,會善待她嗎?前世的時候,顧望舒害了她滿門,這一世為什麽會娶她?明明最不應該有交集的兩人卻成了夫妻,他甚至猜不到顧望舒娶她的原因,難道是想利用荷姐兒讓新家、秦家更加一敗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