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秦忠正在三房接待客人,小廝突然小跑過來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他瞬間變了臉色,喊著大兒子秦嶺和女婿新德澤往秦府大門的方向走去。顧望舒這麼大張旗鼓的過來,他總感覺惡意多一點。
「顧首輔。」秦忠過了影壁,拱手開口。
顧望舒還禮,說道:「……今兒我是來弔唁的,客套話就免了。」
秦忠點頭,右手一伸,把人往裡面請。
靈堂前有接連不斷的人過來上香,梁氏在一旁守著。秦念冬和三房的幾個姐妹、弟兄都跪在靈前燒紙。
顧望舒上前,接過小廝手裡的香,點燃后,對著靈位拜了三次。死者為大,生前的事情他也不想再計較了。
眾人見一群挎著綉春刀的錦衣衛分兩側迅速包圍了靈堂,都紛紛後退。有人認識身穿月牙白直裾、容顏如玉的青年是權傾天下的首輔,有人則不認識……但只看架勢,也知道是惹不起的。
禮畢,顧望舒退到一旁給秦老夫人和秦氏行禮。他聲音很輕:「……節哀順變。」
秦老夫人再怎麼通情達理,老幺的突然死亡也讓她悲痛欲絕,她看了一眼外孫女婿,沒說話。
秦氏嘆口氣,揮手讓他起來。
秦念雲在一旁站著,心頭先是一喜……然後又愣了,怎麼顧望舒自己來了,沒看到新荷。
「荷姐兒呢?」她一時按耐不住,出口問道。
顧望舒淡淡地抬眼看她,「她月份大了,身體不便,不方便過來。」
被他盯著,秦念雲莫名就覺得渾身發冷,她「嗯」了一句,說不出話來。
秦氏很不喜歡這個侄女,她可記得秦念雲一直覬覦著顧望舒……見沒什麼事情了,便讓女婿去了新德澤那邊。
顧望舒和岳父說了幾句話,轉頭看向秦忠:「秦尚書,是否方便借一步說話?」
秦忠「嗯」了一聲,吩咐大兒子好好照應著這裡,他和顧望舒一起去了自己的書房。
有婆子倒茶後退下。
風聲里夾雜著哀樂和哭泣,無端的讓人心裡沉悶。
秦忠抿了口茶水。他看上去疲憊不堪,像是蒼老了幾歲的模樣。秦朗再怎麼玩世不恭、不爭氣,也是他的老來子……怎麼可能不悲慟。
「秦尚書,我這人是急性子,心裡憋不住什麼,就直話直說了……秦家打算怎麼補償滅顧家滿門的事情?」顧望舒往後坐,靠在圈椅背上。
江慎在他身後站著,聞言一噎,二爺問的未免太直接了,連寒暄都沒有一句。不過,依照二爺的性格,忍秦家也是忍到了極點。
「您怎麼說?」秦忠望向眼前的青年,三兒子以死來化解秦家的死局,他辜負不起。
「秦家和李隆、李榮分贓的賬本想必你也都見過了,就單憑這一條治罪,秦家也會吃不了兜著走……何況,名聲也不好。」顧望舒低頭喝茶,繼續說道:「不如這樣,你就說自己年紀大了,自動請退,把禮部尚書的位置騰出來……」
秦忠臉色泛青,他活到現在,風風雨雨的也算見過大世面了,卻第一次被一個小輩這樣逼迫,真是丟祖宗的臉。
顧望舒見他不說話,也不催促,神色自若地欣賞槅窗前盛開的紫薇花。白裡透紅的小花瓣,有風吹來,淡淡的香味便四處飄蕩,很好聞。
「……老夫會按照您說的去做。只一條,您會就此放過秦家滿門嗎?」秦忠做了決定,秦家世代都是京都最清貴的讀書人,最重視的就是名譽……他只能這樣做。
「自然。」顧望舒的目的達到了,不願多待,起身就準備離去:「……秦家畢竟是荷兒的外家,要是出事了,第一個難過的就是她……因為秦三爺的事情,她已經食不下咽了。」
秦忠長嘆一聲,「荷兒算是在我面前長大的,她很害羞,也長情……你不要因為秦家薄待了她。這所有的一切,和她都沒有關係的。」對於這個外孫女,他心裡還是愧疚的。
顧望舒緊抿著薄唇,不說話,徑直出了門。怎麼對荷兒,是他自己的事情,還用不到旁人來教。
秦忠眼見著他領人走了,癱坐在太師椅上……秦家滿門算是保住了。
顧望舒上馬車后,吩咐江慎:「你去查查究竟是誰私下安排人給顧家報的喪。」他方才和岳父說話時,聽他話里的意思,秦家並沒有主張把秦朗的死去告訴荷兒。難不成中間還有別人在摻合。
江慎拱手應是。
秦念雲和秦念冬一起躲在影壁處,看了顧望舒很久,直到馬車的影子都不見了,兩人才開始說話。
「二姐,顧首輔長得可真好看。」秦念冬臉蛋微紅。
秦念雲紅唇翕動:「是,顧首輔啊,長得比女子還俊美。」她轉頭看向秦念冬,意有所指:「……不過,再怎樣,他都娶妻子了,那女子還是咱們的荷表妹。」她的言外之味很明顯了,就是讓秦念冬記住自己的本分,別痴心妄想。
「二姐,你別這樣說,我沒什麼意思的……」秦念冬一句話未說完,連耳根子都紅了。
秦念雲「哼」了一聲,無語道:「是你自己瞎想罷了。」她頭也不回往大房的方向去了,這會子母親該歇息了,母女倆也趁這個時候好好說說話。
秦念冬看著二姐離去的背影,許久都不言語。她明白做庶女的身份低賤,正經的嫡女是看不上的。
「四小姐,姨娘叫你過去一趟。」苗姨娘的貼身大丫頭樂兒匆匆趕來了。
秦念冬一怔,不禁問道:「姨娘是有什麼事情嗎?」
樂兒搖頭也不說話,只管催促她過去。
主僕幾人上了游廊,往三房去了。
夜晚降臨時,天空烏雲密布,下起了傾盆大雨。
顧望舒在回顧宅的路上,讓馬車掉頭去了長寧侯鄭家,和鄭硯說一下李隆的事情,讓他跑一趟浙江嘉興,提前會一會李榮。
這樣一耽擱,顧望舒再回到「秋水居」的時候,就淋雨了。
新荷正坐在茉莉長塌上打盹兒,聽見小丫頭的通稟,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瞬間就看到了四叔放大的俊臉。
她心裡一驚,剛要起來,卻被他摟在了懷裡。
「我今日去秦府弔唁,和父親、母親說了話,他們雖然神色憔悴,但大致都還好。你不用擔心。」顧望舒最了解小妻子的心思,也不忍看她急躁、煩悶。
新荷何嘗不明白他的心思,眼眶有點熱。她撒嬌一樣蹭蹭四叔的胸口,說話帶了鼻音,有些囔:「謝謝你。」
「傻荷兒,我們之間不需要談到謝。」顧望舒揉揉她的額發。
夫妻倆坐下剛說一會話,「靜安堂」的桃枝進來了,說是葉老太太請他們過去用晚膳。
新荷很意外,她看了眼更漏,酉時都過了,外面又下著雨,這個時候喊他們去幹什麼。應該不會只用晚膳那麼簡單吧。
她想了一下,笑著和桃枝說話:「你先回去和外祖母說一聲,我們馬上到。」
桃枝答應一聲,屈身退了出去。
顧望舒拿著乾淨的衣服去了凈房,他頭髮有些濕了,拿過木梳又重新綰上。
雨下的小了些,淅淅瀝瀝的,像是天地間掛了一道帘子。
庭院里的路面太滑了,顧望舒打橫抱起新荷,往「靜安堂」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