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秦氏笑著拍拍女孩兒的手,「你二嬸母也是個可憐人。她最近也沒什麼壞心思。」
「……日子總得過下去不是。」
母親的話頗有深意,新荷獨自想了好久。後來的許多日子裡,也是這句話一直在支撐著她。
「蓮苑」收拾的很乾凈,和出嫁前並無二致。新荷陪母親吃了頓飯,領著丫頭、婆子們回去了。
再晚些時候,顧望舒也來了「蓮苑」。他喝了不少酒,離老遠都能聞到身上的酒味,好在精神看著不錯,沒有喝醉。
「四叔。」新荷走過去,挎住他胳膊。
顧望舒低頭親她的紅唇,小妻子臉頰紅撲撲的,很是誘人。
「……」新荷掙扎著左右去瞧,她怕丫頭們瞧見了、覺得不莊重……
「好了,沒人。」顧望舒笑著哄她。都成親了,還這麼害羞。他說著話,拿了換洗的衣物往凈房去。
改日,新荷拿著禮品去「墨竹軒」瞧了張氏,她臉頰圓潤,看著氣色很好。姑嫂倆說了一下午的話。張氏是個實心腸的人,嫁作人妻后的經驗,和小姑子說了許多。
原定的是在新家住夠四天,後來顧望舒臨時有事,兩人住了三天就回了顧宅。
臨走前,新荷讓慧文把王妙白和李畫屏叫來了「蓮苑」。
她在正堂坐了,看下首的兩位姨娘。論姿色自然是李畫屏站了上峰,但是論穩重,她就遠遠不及王姨娘了。
兩人自進門和她請安,已經過去了一刻鐘。新荷只淡淡的「嗯」了一聲,連個杌子都沒讓丫頭搬。她不時低頭和一旁的雲朵、雲玲說笑,連正眼都沒給她們。
王妙白來之前就知道,府里有位嫡出的大小姐,嫁給了顧閣老。年紀還尚幼,便沒有放在心上。叫她們來,無非就是震攝罷了,理一個黃毛丫頭做什麼。嫁出去的女孩兒潑出去的水,她能在新家待幾時。真是沒想到,這嫡出大小姐拿捏人的功夫這麼好……她們兩人站在正堂,她不聞不問。卻笑著同丫頭們說話,擺明了是沒把她們放在眼裡。
王妙白臉上還保持著微笑,指甲卻掐到了肉里。
李畫屏早領教過新荷的厲害,她臉一直綳著,不說話也不笑,很安靜的樣子。來之前,春紅特意交待她了。讓她少說話,儘可能的不說話。
新荷喝了一盞茶,說道:「兩位姨娘都是聰明人,我就不繞彎子了。你們兩人出身都不高吧。一個是破落戶人家的女孩兒。一個是揚州瘦馬。」說到這,她輕笑了一聲:「在我朝的律法里,妾是可以通買賣或者送人的,知道嗎?也就是說,你們的價值和物件差不多吧……」
這太侮辱人了,王妙白和李畫屏的臉色難看極了,偏又沒法反駁……大小姐說的都是事實。
「出生低賤呢,就應該安分守己。膽大包天的動到主母頭上……還真是不要命的主。」
「我母親是府里的宗婦,正三品的誥命夫人,豈容你們放肆。」新荷「哼」了一聲,手裡的盞碗重重地放在小几上。
兩人皆是一驚,李畫屏狠狠地瞪了王妙白一眼,都是這賤蹄子惹得禍,連帶著她也遭殃。
「大小姐明鑒。愚妾雖蠢笨,卻也知道禮數,從來不敢去打主母的主意。」李畫屏跪下行禮。
新荷冷冷地看著,沒說話。
王妙白後背的汗都浸透了衣裳,她跪下磕頭:「妾身是鬼迷了心竅……以後再也不敢了。」
新荷給慧敏使個眼色,讓她把兩人攙起來。
「府里給姨娘們的待遇向來不錯,要是你們流落街頭了,不知道能不能吃飽飯?」
新荷故意不看她們的臉色,繼續說道:「……這世上呢,什麼都缺,就是不缺年輕美貌的女子……我這樣說,對吧?王姨娘。聽說揚州瘦馬里,你這樣的,是資質最差的……」
「我雖然嫁出去了,也是正二品的誥命夫人,伸手處置兩位姨娘……想必父親也不會阻攔……」
王妙白的臉色徹底蠟白了,她之所以得到新德澤的寵愛,就是因為她摸透了這個人的脾氣秉性。正是這樣,她才害怕了。新德澤絕對不會是寵妾滅妻的人,他有自己的仕途。他願意給她寵愛,是身上有讀書人「紅袖添香」的酸儒通性……根本談不上說喜愛的。只看他時不時對李畫屏的眷戀,就知道男人的本性了。
要真如大小姐說的一樣,把她攆出府,再招來幾個更貌美的,不出三天,她就會被新德澤忘到九霄雲外……
「大小姐,妾身真的知錯了!再不敢冒犯太太!請大小姐給妾身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王妙白的腦袋磕到「邦邦」響,她是真的不願再過以前、像被別人挑牲畜一樣的日子了。
李畫屏的心理素質本來就不好,這一通話說下來,腿都軟了。
新荷讓丫頭把她們扶起來,笑道:「姨娘這是做什麼,傳出去……大家還以為是我虐待了你。」
王妙白的額頭都見了血絲,她擺手道:「不敢不敢,這是妾身走路時不小心碰的……」
新荷看目的達到了,就開口道:「行了,今日我也累了,你們回去歇著吧。有一點還是要說明的,我從顧宅坐馬車出發,半個時辰左右就能到帽兒衚衕,再方便不過了。」
兩人屈身稱是,看大小姐沒什麼反應了,才由各自的丫頭扶著回去。
馬車進顧宅時,酉時剛過一刻。天邊出現了晚霞,沐浴著夕陽的餘光,十分的好看。
新荷站在「秋水居」庭院里,仰頭看了許久。她喜歡一切新鮮、美麗的東西。
今天是大年初五,過了初六就是上朝的日子。顧望舒作為皇上身邊的紅人,聞風而動來拜年的官員有很多……顧府門前車馬盈門。也不知道他們是哪裡得來的消息,都一窩蜂地趕在顧閣老從老丈人住處回來的時候……
顧望舒和眼熟的同僚匆匆說了幾句話,就進屋換了緋色官服、錦雞補子。他是有急事要進宮的。
青年被眾人簇擁著,登上了乾清宮門前的漢白玉台階。從另一個方向過來的,也被一群人簇擁著——是夏勤。
青年停頓了一下,沒有說話,率先邁進乾清宮。
朱瞻宣在嚴涌的服侍下,剛吃過一粒丹藥,這時候精神正好,看誰都笑眯眯的。
「來來來,兩位愛卿,坐。」他讓小太監搬了圈椅過來。
顧望舒和夏勤跪下行禮后,分別坐下。
「召你們前來,是商量一下中宮的人選……」朱瞻宣抿了口清茶:「太子的人選不定,百官心不齊啊。」
顧望舒一凜,沒吭聲。
夏勤倒是接了一句,「皇上考慮的周全。」
嚴涌抬頭去看夏首輔,暗罵了一句:老傢伙,聽他這語氣還迫不及待了……他討厭夏勤的尖酸苛刻。夏勤討厭他的貪得無厭。兩人互相看不順眼。
「那,你們說說,該立哪位皇子為儲君?」朱瞻宣很是漫不經心。
夏勤見顧望舒不語,譏笑一聲,大約也能猜到他的想法。顧望舒雖然是皇上的心腹,卻不是五皇子的。一朝天子一朝臣……等到五皇子繼位,顧望舒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