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這孩子……」新德澤一頭霧水。他一回頭,便看見女兒的兩個丫鬟也跑過來了,呵斥道:「跑什麽!沒規矩!」
雲朵、雲玲戰戰兢兢地停下腳步,屈身行禮。
守門的小廝看著大小姐慌裡慌張地跑過來,也不敢攔,眼睜睜地看著人跑了出去,新德澤見狀,趕緊大踏步去追。
「四叔,四叔!你等一等……」新荷跑到府門外,看見不遠處的馬車,大聲喊道。
虎子一直在馬車旁邊跟著,聽見喊聲回頭便看到了新荷,他忙對著馬車內說道:「主子,大小姐過來了。」
「停下。」顧望舒拉開帘子,往外看了一眼,跳了下去,快走幾步到了新荷面前。
小姑娘實在是跑得沒力氣了,看見顧望舒走過來,軟軟地撲到他懷裡,喘息了好一會,從懷裡掏出一個荷包。
「四叔……這是我私自攢下來的銀錢……」她頓了頓,好不容易才緩和呼吸,「你拿著用吧,我知道你外祖父家裡很有錢。可是你剛去葉家,和他們又不熟悉,怎麽好開口討要呢。」
小姑娘聲音軟糯,一隻手摟著他的脖子,很是親昵。
顧望舒眼睛一熱,把她抱了起來,一手穿過腿彎,一手護住後背,是抱孩子的那種抱法,「荷姐兒……」
他只喊了她的名字,就再也說不出話來。
進了臘月後便時常下雪,道路兩旁也堆積了不少,顧望舒披著青蓮色錦緞大氅,一張臉陷在白色的絨毛領子里,越發顯得眉眼清俊、清秀如玉。他眼圈紅著,懷裡緊緊抱了個孩子,看著竟有些可憐。
「四叔,你走了,荷姐兒就不能再保護你了……」
小姑娘趴在他頸窩處,輕聲說道:「我最近去青亭居找過你很多次,你都不在。」聲音里有淡淡的委屈。
顧望舒薄唇抿得緊緊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最近確實很忙,父母的死因已經有些眉目了,私下裡也見了葉家人,這樣一來,每次回到青亭居時間就晚了,丫鬟們也有來稟告新荷來過,只是他實在太忙,根本沒辦法抽空去看她。
這次離開新府去葉家,他是存了私心不想告訴她的,就怕她哭鬧起來,自己心軟難受,不想走了,沒想到小姑娘還是跑來了,卻不是挽留,而是送了銀錢給他,時時刻刻都想著要保護他。
新荷見他一直不說話,就有些尷尬,她把荷包小心地放到他袖口裡,掙扎著想從他懷裡出來,可誰知一動,顧望舒抱得更緊了。
「四叔……」
「荷姐兒乖,以後換四叔來護著你。」他聲音雖低沉,語氣卻很堅定,像極了誓言。
葉瑾瑜見他一直低頭和懷裡的小姑娘說話,便下了馬車往他們身邊走來。
他身上有久經沙場、殺人無數的煞氣,不知怎麽的,新荷就有些害怕,身體更是止不住的發抖。
顧望舒第一時間便感覺到了,他拍了拍小姑娘的後背,看向葉瑾瑜,「三舅。」
「你是小新荷,對不對?」葉瑾瑜見過她,也知道自己的外甥極寵溺她,他想摸一摸小姑娘的髮髻,卻被顧望舒轉身閃開了。
葉瑾瑜左手虛握成拳,掩飾性地放在嘴邊清咳了一聲,這外甥也太不給面子了。
「舅公好。」新荷心裡很膽怯,偎緊了顧望舒。
葉瑾瑜嘴一咧,他正是玉樹臨風的好年紀,怎麽突然就當了人家的舅公了?
他搖搖頭,說道:「乖,真聰明。」
這時候,新德澤兄弟倆也趕到了。
「抱歉,小女禮數不周,耽誤了葉將軍行程。」新德澤抱拳行禮,看了一眼新荷,責備道:「還不快過來。」
「德澤兄客氣了,貴府小姐很是可愛。」葉瑾瑜笑著道。
新德澤不是傻子,顧望舒稱呼他為舅舅,稱呼自己為大哥,而葉瑾瑜卻客套地稱自己為德澤兄,話里話外無不透著疏遠,他怎麽會感覺不出來。
但又有什麽辦法,葉家家大業大,新家是惹不起的,當下也只能笑著應答。
顧望舒俊眉緊皺,看了新德澤一眼,把懷裡的小姑娘放到地上。
新荷走到父親身邊,屈身行禮,「女兒知錯了,不該冒失跑出府。」小小的人兒頭微微仰著,一臉討好的笑。
新德育看著很不忍心,他上前一步把小姑娘抱了起來,哄道:「沒事,別害怕。」
幾人又站著說了一會話,顧望舒才跟著葉瑾瑜上了馬車。
「新德澤的女兒看起來倒是聰明……」馬車內,葉瑾瑜說了一句。
顧望舒沒接話,半晌後從袖口裡把荷包拿了出來,素白暗花織錦,上面綉了幾枝盛開的臘梅,色彩鮮艷、栩栩如生,兩頭抽繩處穿了粉色珍珠,下面掛了紅色流蘇。
他用手指摩挲了會,裡面鼓鼓囊囊的,打開一看,才發現是厚厚的一遝銀票,亂七八糟地堆在一起,一看就知道主人往裡面塞銀票時很是匆忙。
葉瑾瑜粗略看了一眼就知數額龐大,心裡暗暗一驚,這小姑娘好大的手筆。
顧望舒仔細數了下,竟有五千兩之多,他突然想起上一次虎子說小姑娘讓自己的婢女拿著玉佩去當鋪換銀錢的事,這樣來回一想,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情急之下,他一把拉開車簾往外瞧去,馬車速度很快,小姑娘的身影已經看不見了,只隱約剩一個小黑點。
「她倒是挺有錢……」葉瑾瑜面無表情地說。
「她才六歲,會有什麽錢?」顧望舒坐回原位,冷冷道:「舅舅,你知道剛剛她撲到我懷裡時,說了什麽話嗎?她說,這是她私自攢下來的銀錢,因為怕我去了葉家後會沒銀錢使。」
他又問:「你知道她是如何把這些銀錢攢下來的嗎?她瞞著新府上下,偷偷讓婢女出去把自己的玉佩當了。」
葉瑾瑜一愣,不可置信地問:「既然是瞞著,這些事情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的小廝出去辦事時,偶然發現的。」顧望舒的表情漸趨柔和,「這個世上從未有人對我如此好,如果沒有她,我早在前幾個月就病死,或者死在亂棍之下了……」
顧望舒倏地想到什麽,聲音重又變得陰冷,繼續說道:「我自小就出身不明,新老太爺死後我便被府內眾人恥笑,避我如蛇蠍,只有荷姐兒對我好,小小的孩子在被鞭打、威脅的時候,依然渾身發抖地站在我面前,口口聲聲地要護著我!不惜和新老太太鬧翻。」
「所以,舅舅……只要我還活著,就一定會護著她。」顧望舒的聲音冷淡極了,看他的眼神更是冰冷漠然。
葉瑾瑜怔住了,好久沒有說話,其實他早讓人調查過新府,發生的這些事情大約也都知道,卻遠不如當事人敘述時所帶給他的震撼,再也說不出任何話。
兩人到葉府時已經是申時,顧望舒下了馬車,跟著葉瑾瑜往裡走。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硃紅色的大門,兩旁是長相威武,約有半人高的石獅子,再往上是一個黑色大匾額,上面龍飛鳳舞地寫了五個大字——鎮國將軍府。
門口的小廝見三爺回來了,身後還跟著一個跟他長相相似的少年,心裡有了底,立刻彎腰行禮。
這幾天大管家給他們訓過話了,說是府里要迎回表少爺,讓他們機靈著點。
葉瑾瑜大踏步往院內走去,葉家眾人都在葉老將軍、葉老太太的住處等著。
葉家如今的宅院是當今聖上遷都時新賞的,屬於江南園林的布置。
兩人過了影壁往前走,進了垂花門,穿過鱗次櫛比、氣勢恢弘的前院,順著青石鋪就的甬路入了內院。
曲曲折折的迴廊和甬道把府里的幾處宅子分隔開來,其中樹木林立、花草茂盛,水石相映成趣,光看著這冬日裡難得的綠色,就讓人心情愉悅。
葉瑾瑜在前方走著,和他解釋各房的住處,園子里甬路繁多,不熟悉的人是不能亂走的。
順著兩旁種了冬青的甬路過去,臘梅盛開的地方是二房的院子,再往前轉兩個彎,走過一個八角亭,粉牆黛瓦的是大房的住處,至於三房的院子離葉老太太最近,只隔了兩個甬道。
兩人又往另一側去,一處院子門前種了幾棵合歡樹,長得很高大了,但院門卻緊閉著,還上了鎖,葉瑾瑜頓了頓,解釋道:「這便是你母親的住處了。」
顧望舒點了點頭,腳步不停,跟著他繼續走,穿過一大片海棠樹,進去便是葉老太太的住處了。
院門前的幾個丫鬟看三爺領著人過來,都屈身行禮,早有機靈的跑去通傳了。
沒一會的功夫,去通報的丫鬟就回來了,「老太太讓三爺趕緊進去,眾人都等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