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新明宣的回答雖然不出彩,倒也沒有太大的錯處,新德澤暗自點了頭,這孩子倒是個穩重的。
「我和你外祖父說好了,明年開春後,讓他請一位翰林院的先生來家裡給你授學,你要勤奮、努力。」
新明宣點頭稱是。
「到了年初二,你和荷姐兒跟著你母親去外祖父那裡看看,他常惦記你。」新德澤又交代。
新明宣再次點頭,父親說的外祖父是秦氏的父親秦忠,朝廷的禮部尚書、正二品大員。他雖然表面看著嚴肅,其實是個很和藹的人,對他和荷兒一樣好,父親讓他和外祖父多親近,緣由他都明白,不外乎是想讓秦家在以後的道路上多幫襯他。
新德澤看兒子恭順,心裡也滿意,又略微說了幾句,告誡他要用功苦讀,便讓新明宣退下了。
他喝了盞茶,吩咐小廝準備些母親愛吃的糕點便往念慈院去,今兒個是小年,他應該去看看母親的。
新老太太心情不錯,聽說大兒子來了,還親自去了院里迎他。新德澤受寵若驚,原本還想著會再次被母親拒之門外呢,突然有了這麽高的待遇,他還真有些不習慣。
新老太太讓丫鬟們上茶,「聽說李姨娘懷了孩子?」
「是。」新德澤點頭,臉上有藏不住的喜悅。
新老太太抿了口茶,面無表情地說:「侍妾有喜也不是什麽尊貴的事,平時好吃好喝的供著也就是了,萬不可讓其恃寵而驕。秦氏這麽多年在新家任勞任怨,就算她暫時還沒有生齣兒子,也不可怠慢她。
「別的不說,只看宣哥兒被教養的如何,就知道她的心性了,寵妾滅妻那是不入流的商賈所為,我們新家世代書香,況且你又在朝為官,孰輕孰重你心裡比我更清楚。」
新德澤額頭上的汗流了下來,自從他考上舉人後,母親還是第一次這樣說他。
他最近常宿在梨香居是有些不妥,但說他寵妾滅妻倒是有些嚴重了,他都三十多歲的人了,自然知道利害關係,當下便保證道:「母親放心,兒子不是個混帳的,一定會對秦氏好。」
新老太太「嗯」了一聲,換了話題,和他說起過年祭祖時所需要的東西和禁忌。
新德澤聽著不斷點頭,趁機提出年夜飯的問題。
新老太太略一沉吟,便答應了,按照往年的老規矩,還是大房和二房聚在念慈院吃飯。
是夜,新德澤便宿在了德惠院。
他瞅著秦氏管理內務實在辛苦,也體貼她,一連幾天都陪她一起看帳本,有時候太晚了,也就直接在她這裡歇了。
李畫屏在梨香居等了幾天都不見新德澤的身影,就有些急躁,派人去請,不是說和秦氏一起用晚膳,就是說宿在了秦氏那裡,她氣得一連摔了好幾個花瓶,飯都吃不下了。
到了臘月二十八,基本上該忙的事情都忙完了,什麽年糕、肉丸、糖果、福橘、餃子等,秦氏都囑咐人準備了,更有心靈手巧的丫鬟用紅紙剪了各式各樣的窗花貼在窗戶上,瞧著又喜慶又好看。
這天,秦氏剛服侍新德澤用完早膳,便有小丫鬟進來通傳說李姨娘來請安了。
自她有喜以來,這還是李畫屏第一遭來德惠院。
秦氏看了眼夫君,開口道:「李姨娘有孕在身,以後行禮、請安都免了,讓回去吧。」眼不見心不煩,她才不要瞅著李畫屏心裡膈應呢。
秦氏話一說完,李畫屏倒自己挑門帘進來了,她穿著藕荷色雲紋緞褙,屈身行禮,「見過老爺、太太。」因為月分小,她的肚子還未顯。
秦氏瞄了眼,見新德澤沒說話,便使眼色給採風,讓她搬張緞面的杌子來。
「起來吧,你身子不便,以後就不必來請安了。」她開口說道。
李畫屏笑著在杌子上坐了,「太太仁慈,我卻不敢……」一句話沒說完,不知道聞到了什麽,竟彎下腰乾嘔起來。
春紅嚇了一跳,忙走過去幫她拍背順氣。
新德澤也慌張地站起來,問她怎麽了。
李畫屏乾嘔了半天才緩過來,她眼含著淚花,柔柔弱弱地道:「近段時間大抵都這樣,什麽也吃不下。」
「怎麽不早說?」新德澤看她下巴尖尖,想著她還懷著孩子,便心疼了,擺手讓站在一旁的丫鬟去請府里的大夫劉賓。
李畫屏微微低著頭,過了一會才回答,「奴家不想給老爺、太太添麻煩。」
聞言,新德澤更心疼了,「這怎麽是添麻煩呢,你懷著身孕,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劉賓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說李姨娘什麽事都沒有,就是慣常的孕吐。
秦氏一句話都沒說,看著夫君扶著李畫屏的身影出了德惠院,氣得臉色鐵青。
新荷隔日才聽說這事,在趕來看母親的路上,剛好碰到李畫屏主僕閑庭闊步,一臉的自得,她眼睛一眨,直接走了過去。
春紅眼尖,看到大小姐過來了,忙屈身行禮。
新荷徑直走到李畫屏面前,也不讓春紅起來說話,「李姨娘倒是有興緻,怎麽?見了我都不知道要行禮嗎?」
李畫屏愣住了,她雖是姨娘,卻一直把自己當主子看,更別提有喜之後,下人們對她可是極盡奉承和巴結,把她的心氣養得比天還高,怎麽可能對著一個小孩子行禮、問安,就算那是府里唯一的嫡小姐也不行。
「喲,李姨娘進府里也有小半年了吧,規矩都沒學全嗎?」新荷挑了挑眉,回頭和雲朵說:「你來示範一下。」
雲朵笑著往前走了幾步,看向李畫屏,「妾為婢,庶為奴,這是聖人傳下來的道理。既然姨娘不知道,那奴婢就給你演示一下。」
說完,她兩手平放到左胸前,右手壓住左手,右腿後屈,屈膝,低頭,「奴婢見過大小姐。」
新荷擺手,讓她起來,轉而看向李畫屏,「李姨娘聰慧,看一遍估計就會了,對吧?」
雲朵行的是大禮,李畫屏見狀氣得臉都紅了,她自來新府就事事順遂,何曾受過這樣的屈辱?
她還沒說話,新荷又開口了,「姨娘莫不是想著去向父親告狀?那就儘管去啊,大不了把祖母搬出來,咱們也好好論一論這嫡庶尊卑!」
屈身站了這麽久,春紅的雙腿顫抖,聽大小姐把老太太搬了出來,忙拉了一把李姨娘。
李畫屏再不甘心,也知道這禮躲不過去了,只能抿著唇,學著雲朵的動作屈身行禮,「見過大小姐。」
「聰明人就是不一樣,連請安都比別人學得快。」新荷頓了頓,圍著這主僕倆轉了兩圈,「李姨娘看著清減了不少,大約是害喜吃不下吧?再怎麽樣多少也得吃一些,你們這些下人是怎麽伺候的,都不會勸著點嗎?她如今懷著孩子,可不能委屈了。」
春紅低頭,恭敬道:「大小姐教訓的是,奴婢知錯了。」
新荷看了她一會,「我知道你是個聰明的,好好伺候李姨娘的同時也要時常勸導著,什麽事可以做,什麽事做不得。」
「是,奴婢遵命。」
新荷瞅著春紅頭上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汗,才擺手道:「都起來吧。」
李畫屏咬著牙直起身。
新荷走到她面前,問道:「李姨娘,你可知道做人家侍妾最要緊的是什麽?便是安常守分,要知道,庶子女一生下來就得抱給主母養,主母性格好呢,侍妾也能時常見到孩子,如若不然,到死也別想見孩子一面。我說的是什麽意思,你應該清楚吧,李姨娘?」
新荷說完再不看她,轉身走了。
李畫屏身子一軟,被春紅扶住了,「姨娘別動氣,您懷著孩子呢。」
「她這樣侮辱我,我如何不氣?」李畫屏看著小姑娘遠去的背影,恨恨地道。
春紅沒說話,她很清楚,大小姐是因著昨日的事情生氣,不由得怨起李姨娘,好好的給主母請安,卻又搞出那種么蛾子。
大太太好脾氣,忍著不發作,可她有一個好女兒,這可是從小在老太太面前教養長大的,論聰慧機智,一百個李姨娘怕是也抵不過大小姐,只看大小姐今日不動聲色地教訓了她們就能知曉一二,這還只是個孩子呢,要是以後長大了……
「姨娘回吧,您該喝安胎藥了,孩子要緊。」
李畫屏氣得咬牙切齒,「她最好別犯到我手裡,不然我有的是法子整治她,定把她這趾高氣揚的臭毛病一點一點給扳回來!」
春紅也不接話,扶著她便往回走,李姨娘嘴上發泄一二就發泄吧,反正此處也沒有外人,但想要教訓大小姐,她還真是想得多了些。
新荷到德惠院的時候,秦氏正在西次間給女兒縫製衣服,縷金百蝶穿花雲錦襖,淺藍色百褶裙,樣式富貴典雅,好看極了,特別是雲錦上的蝴蝶活靈活現,像真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