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明知前路遠,豈可折芳枝
有些事情如果沒有做好準備,便不要去做。
有些事情不去做,就是莫大的功德。
崇信回房睡下,大約過了兩三個時辰,東方的水天相接的地方,太陽便開始展現出它一天里最初的光華。
崇信從床上爬起來,從上鋪下來,桓溫也就醒了。
桓溫坐起身來,抱怨說:昨天真的是太吵了,我根本都沒法入睡,不知道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
崇信看了看他,然後說:是啊,不過你錯過了一次單口相聲專場。
桓溫莫名其妙地皺了一下眉頭,問道:啊?
……
兩人穿好衣服,盥洗乾淨,就從船艙里走出來,準備去吃點東西。
桓溫說:我覺得你今天,好像不太精神。好像你昨晚出去過,很晚才回來。是不是有什麼精彩的事情發生,但是我錯過了?比如……約會?
崇信想了想說:真的,我覺得你這個樣子,沒人會認為你是聚星學院的將校培訓生。我覺得你真的很八卦誒!我出去上廁所,這種事情是不是也要跟你報備一下?
桓溫說:那不可能,你現在的樣子很不對勁。過去,你露出這麼迷離的眼神的時候,是明夜夏在的時候,自從她離開了聚星學院,你就跟沒了魂一樣。可是現在,你的魂又回來了,但它還很迷糊。
兩人在客船餐廳找到位子坐下。
崇信說:拜託大哥,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在這兒跟我裝蒜?昨晚你說了半宿的夢話吵得我根本睡不著,所以才出去散心的,你還說我迷離,換你半宿睡不著覺試試,我是困的好嗎?
桓溫聽了這話,臉色一變,說:什麼?我又說夢話啦?我說夢話這事,我是知道的,額,好吧,我們可以聊聊別的。
兩人各自叫了一份早餐。
這時,同樣心事重重的陳錦娘也來到了餐廳,看到崇信,心裡咯噔了一下,然後面頰不自然地緋紅,偏又要裝沒事,清了清嗓子在一張空桌子旁坐下。
桓溫一邊吃,一邊注意著周圍。其實崇信也是如此,只不過沒有桓溫表現的那麼明顯。這是軍人基本的素質。
桓溫忽然注意到錦娘,心裡突地重撞了一下,然後急忙轉臉對崇信說:警戒警戒,注意,有情況。
崇信看著神神叨叨的桓溫,嘆了口氣沒理他。
桓溫見崇信沒理他,心想有美女這樣的好事,你都不知道「警戒」,過後你得多後悔,然後好心地重重踢了崇信的腳一下,然後朝錦娘的方向使了一下眼色。
崇信看看桓溫,知道他又不知道在出什麼幺蛾子,於是,回頭看了一眼。
崇信一看到是陳錦娘,陳錦娘秀麗的但是頗具威儀的眼眸也正好看向他。
這種清麗的容顏,端莊威嚴的目光,在視覺上狠狠衝擊了崇信對美感知的味蕾,崇信趕緊轉過頭來,掩飾自己內心的尷尬。
他喝了口豆漿,喘了口氣,看到桓溫正用一種審視的目光在看著他。
崇信說:「痴線,有什麼好看的,你?」
桓溫說:「不許用方言罵人,你——沒事吧?」
崇信說:「那是當然的,我,我的樣子像是有事嗎?」
桓溫的表情更加顯得狐疑,他說:「可是,你臉瞬間就變紅了,這種情況,我倒是第一次看到。」
崇信聽了這話,摸了摸自己的臉,果然有些發熱,他趕緊瞪著眼睛說:我,我可能是熱了,吃完飯,趕緊離開這裡,這裡人太多,熱!
桓溫倒是不打算馬上離開,他說:我說你這個人傻吧,好像還真的不是很聰明。人多的地方,美女才多嗎?出去能看見啥,除了水,還是水,當然是在這裡看美女了,我覺得那邊那個就不錯。身材那麼嬌小,一定需要大哥哥的照顧。我就願意做這樣的角色。
崇信低著頭說:你不認識她嗎?
桓溫說:看著,眼熟。但,她應該不是咱們學院的學生吧?沒在校園裡見過啊。
崇信說:她就是那天拿著劍逮住元衡的女子。我聽說,她就是你們舟語港的人,還是個豪門的,姓陳。
桓溫聞言,臉色一變,轉頭對崇信說:姓陳?我知道陳家有個女兒叫陳錦瑟的,那是個厲害人物,智珠無雙,智商至少在200以上,精通好幾個西洋國家的語言,還有好幾個南方大界的地方方言。你這麼一說,她倒是有幾分像,但年紀應該不對。這是陳錦瑟的妹妹?陳家跟元家關係好的像一家人,那還是算了,這個讓給你了。我多大方啊!
桓溫猥瑣地一笑,崇信用翻白眼的形式鄙視了他。
然後,崇信說:我看咱們還是小心點,這小丫頭昨天劍指元衡,元衡連還手之力都沒有,元德那樣高的身份、能耐也對她禮讓三分。咱們還是不要招惹為妙,吃完了,走。
兩人吃好了,走出餐廳,撿一個清風微涼的地方伸伸懶腰,吹吹風,看看風景。
這時,耐不住自己性子的錦娘也走出了餐廳,遠遠看到他們二人,心裡好想上去,跟崇信清談兩句。
但又覺得不好意思,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應對。
她膽子大,麵皮卻薄,一點點遊盪著距離崇信和桓溫近了,但還是裝出嚴正的樣子,美麗精緻的側顏展現在崇信二人這邊,旁人見了只道是在遠眺著什麼奇景。
崇信感覺到來自錦娘的身上傳遞而來的某種信號。
但是,他不知道這樣的事情,到底意味著什麼。
錦娘她終於站在了距離崇信較近的地方。
崇信看著她。而她根本沒有看崇信,只是在看著遠方,忽然轉過頭來像是有意無意的樣子,抬起頭看到了正在看她的崇信。
崇信在一剎那間忽然明白了她在心裡藏著的那顆不願意被察覺的心。
但是,為什麼呢?昨夜明明……
「你在看什麼?」陳錦娘忽然轉頭,抬頭看著正在看著自己的崇信說。
崇信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無禮,他急忙躲閃著自己的目光,顯得倉皇失措,臉也惶愧的紅了。
錦娘忽然覺得害羞的崇信,樣子更加可愛。
她在心底笑了,嘴角只是輕柔的淺笑。
她覺得挺開心,便滿足地走了。
崇信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做了一個長長的深呼吸。
身後的桓溫這時冒出頭來,說:單口相聲專場……我總算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昨晚你一定是出去跟她一起去聽的,對不對?
崇信聽了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回頭敲桓溫的腦袋,笑罵了一句:這兒有毛病是不是,我給你醫一醫。
……
界河,幾公裡外,昨夜與巨型烏賊相撞的水域,駛來一艘巨大的戰艦和幾艘同行的艦船。
戰艦上,出現一名軍官,他站在船頭看著界河的水面,對身旁的將校說:派人下去,把謹獻給岳·帝國大劍士的食材取上來,要活的。
隨即,有幾名軍士被派遣下水。
半晌功夫,軍士們浮出水面,報告:啟稟將軍,那烏賊已不在水下,水下尚有斷絲,未知是它如何掙脫逃匿去也。
那軍官想了想,說:天蠶絲,那畜生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完全掙脫,定是有人類相助。副將!這幾天有什麼船有高手從這裡經過?
身旁的副將答道:回將軍,只舟語港元德尚有些實力,或可助那烏賊逃走。
軍官笑了,說:助它逃走?你太天真了,元德是海上知名的海客,海客亦商亦寇,他們是十足的商人,怎麼會放那烏賊走?肯定是給他帶走啦。這個老東西連我們的東西都敢動。這次來殲滅舟語港的海寇,他們已是死罪,還敢來招惹我們,這次有岳·帝國大劍士在,一定要徹徹底底地消滅他們,讓舟語港這一窩海寇從此消失!
副將高聲喊道:是,不過,聽說,他們在朝中也有背景……
軍官揮手打斷了副將的話,轉身冷峻地看著他說:這,就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了,開船!按計劃繼續前進!
……
巨大客船上,崇信的心在純粹地胡思亂想。
他想著錦娘的精緻的面孔。他想著錦娘的所有的話。
但是隨即,他又想到自己前途未卜的未來……
在聚星學院,還要有漫長的求學時間,也許在這段時間,錦娘還會遇到比自己更優秀的人。
而這,幾乎是……註定的。豪門千金與一個打算完全靠自己去打拚的學生,如此懸殊的對比,令崇信幾乎喪失掉全部的自信。
他擔心終有一天,自己將會失去這份會令他無比沉醉的緣分,屆時,沮喪、悔恨、懊惱將會如一桶冰冷的水從頭頂澆下來。而自己不能等到那個時候,才學會更清醒地看待眼前的現實世界。
陳錦娘終將去過的,一定是從容、繁華的生活。但是,那樣的生活,現在的崇信可能還真的給不了。
那麼……不如……
夜裡,天空的雲想被火嚴酷地燒灼過一樣,紅的燦爛異常。
崇信站在船艙頂部,向下俯視。
他看到了與各種權貴歡顏交談的陳錦娘。她顯得那麼從容,那麼精明幹練。
這種壓倒性的東西,彷彿是針在崇信的心頭接連刺了幾下。
陳錦娘其實對跟周圍的人的交談心不在焉。
她其實一直在尋找著,尋找著一個身姿,一個挺拔的,有力的,無畏的人,但是,這個人現在在哪兒呢?
他終於出現了!
她有意無意地走到他的面前,說:我才知道,你的名字叫崇信,崇尚的崇,信任的信。你為什麼起了這樣一個名字?
崇信看著她,看著這靈動的面孔,內心的沉默與悲哀卻一下子泛起。
他想著:我跟她……不會有將來的。但我至少,可以好好待她。
他溫存地笑著,但卻絲毫沒有接住錦娘熱忱投遞過來的殷殷好意。
陳錦娘忽然覺得在她與他之間,有一堵牆,看不見,觸不到,但是厚厚的,將他們二人隔得嚴嚴實實。
她的心忽然產生了出生以來從未有過的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