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難題
哪怕已過去多年,因此一戰失去一手一足的坎爾達依然還記得那日在偏頭關下火炮突然轟來時所發生的驚心動魄的一幕。
在尖銳到了極點,幾乎能把人的耳膜都刺穿的嘯聲里,一道黑影從空中落下,重重地砸在了自己所在的回回炮陣地之上。然後一聲劇烈的轟響便突然響起,以那架剛才朝城頭射去巨石,打得守軍一陣東倒西歪的回回炮為中心,一團火光驟然而現,地面也隨之振顫。而後,無數被炸碎的各種碎片向著四面飛射,把周圍那些操控回回炮的蒙人戰士打得倒下了一大片,他坎爾達也受此波及,手足被削得離體飛出,劇烈的疼痛讓他瞬間就暈厥,倒在了自己和同伴的血泊之中。
至於那架被正中靶心的回回炮周圍的蒙人戰士,更是全都血肉模糊,就沒一個能僥倖活下來的!
當看到這一幕時,本來還興高采烈,幻想著能藉此攻城利器打破偏頭關的蒙人上下是瞬間都呆住了。有那麼一刻,似乎時間都因這一炮所定格。直到城頭剩下的幾門火炮再次發出怒吼,才將眾人震醒,急忙驚叫著就往後退去。而他們胯下的戰馬更是被這接連的轟響嚇得魂不附體,急撩起蹄子就四下亂跑,因之還踏傷了不少蒙人……
不過這緊跟著射出的幾炮依然不是沖著蒙人中軍而來,而是繼續轟在了前方的回回炮陣地上,從而把他們好不容易才重新造出來的攻城利器給毀了個乾乾淨淨。只是這麼一來,倒也給了蒙人以退軍的時機,這些殺氣騰騰而來的入侵者,此時如被狼攆著的兔子般夾著尾巴就往後逃去,不敢再靠近關城。
其實真說起來這火炮對蒙人的殺傷也很是有限,幾炮下來傷亡都不上百的。但其所造成的視覺威脅還是相當巨大的,尤其是這是蒙人從來就沒有提防過的手段,這對其軍心士氣的打擊就顯得格外嚴重了,嚇得蒙人軍隊只得暫作退卻。
看到蒙人狼狽而逃,城頭自然是歡呼一片,被火炮衝起的濃煙熏得跟個灶王爺似的正德更是不顧自己帝王的威儀,站在那兒叉著腰仰天大笑不止。末了,還一指城外高聲喝道:「韃子們,朕今日就讓你們知道我大明邊關之強大,讓你們再不敢來!」
不過在他身旁的丁越遷和雷鳴兩人臉上卻依然有些凝重:「這些韃子雖然被陛下的火炮轟退,但隊伍依然嚴謹,只怕只是稍作退卻,用不了多久,穩定軍心后便會再度攻上來了。」
「他們還敢來?」正德聽得這話,臉上的笑容頓時就是一斂。
雖然知道這是天子所不願意聽的話,但丁越遷還是點頭道:「不錯,韃子可不是輕易就能擊退的。其實以往他們攻我大同時也曾吃過火炮的苦頭,但依然沒有一點退意。這次只是因為殺了他們個措手不及才有此效果。一旦讓他們回過神來,火炮就未必能再創如此戰績了。畢竟這裡也就區區三門炮,威力實在有限哪。」
正德略作沉默,也只能點頭認可了這一說法。因為事實正是如此,他也並沒有被這點小勝所沖昏了頭腦。隨後,他的神色也變得凝重起來:「那可如何是好?」
「如今之計,只有死守一途了。」丁越遷倒是看得很開:「只要再堅持一兩日,大同及周邊的守軍必然會趕來救援。所以現在對我們來說最要緊的還是如何應付接下來韃子的猛攻。吃下虧后,他們的攻勢只會比之前更加猛烈。」
「尤其是那回回炮,雖然被陛下轟掉大半,但在見識其功效后那些韃子一定還會用它。也不知他們這次到底帶了多少相似的攻城器械,要是再來上幾下,我偏頭關恐怕就……」雷鳴卻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剛才那一炮離著關牆的空虛處可不是太遠。要是那一下稍微偏些,說不定此時關牆上已經出現豁口,可以讓蒙人直接衝殺進來了。所以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想法阻止對方再用這一招來破壞關牆!
正德和丁越遷立刻就明白了個中道理,也充滿了擔憂:「這可危險了。我們能想到,城外的韃子到時候一定也能想明白,自然不會放過這麼大一個破綻了。而且現在天亮著,我們倒還可以提防著些,可一旦等到天黑下來,他們再偷摸著把回回炮等攻城武器運到關下攻我們個措手不及,只怕我們就更難防範了。」
正德更是皺緊了眉頭:「是啊,這火炮要瞄準了打才有威脅,下面要是黑咕隆咚的,可就徹底沒用了。這卻如何是好?」
對於皇帝提出的這一問題,兩名千總都陷入到了沉默之中,他們還真拿不出什麼法子來了。本來嘛,作為守方,他們永遠是被動的,唯一能倚靠的就是城高池深。可一旦連城牆都出了問題,就真有些無可奈何了。
就在這時,一人走了過來:「陛下,臣倒是有個主意,只是卻有些冒險了。」
「嗯?楊晨,你怎麼來了?城裡的韃子姦細已經被你找到拿下了么?」正德轉頭看到上來的正是楊晨,便立刻問道。
楊晨點頭道:「正如陛下所言,剛才臣正好在這附近拿下了最後兩名韃子細作……」
原來,剛才那火炮怒吼的聲響在驚動了楊晨他們后,作為見多識廣的京城官員,他立刻就得出了結論。居然要用上了火炮,足可見城上戰事已極其焦灼,關心之下,楊晨便讓縣衙眾人先把胡遂與兩名蒙人細作押回縣衙審問,自己則來到了北城軍營。
靠著一直帶在身上的錦衣衛腰牌,楊晨總算是順順噹噹地上了城頭,並且還聽到了正德他們幾人的一番談話,從而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聽他說起城裡竟有三名韃子姦細后,幾人神色間更顯惱怒:「當真是豈有此理,這些韃子是早有犯我偏頭關之心了。」
「只怕未必是這樣。」楊晨卻輕輕搖頭:「他們所以選擇攻我偏頭關是因為之前那清格勒把相關內情泄露出去的緣故,而這些細作卻是早在半年前就已經被安插進我偏頭關里了。故而以臣看來,恐怕韃子早在我大明各處關隘都埋下了伏子,只等時機一到便來個裡應外合!」
這話直聽得其他幾人臉色再變。但仔細想想又很有道理,正德更是低頭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來,似乎是有了什麼打算。
不過很快地,他就又把心思重新落到了眼前。畢竟如今偏頭關形勢岌岌可危,隨時都有被韃子破關的可能,此時去考慮別處關城的安危就有些多餘了。所以他便看向楊晨道:「你適才說了有辦法解眼下這危局卻是什麼?」
這話也讓其他幾人重新把注意力回到這裡,也眼巴巴地看向了楊晨。而楊晨則是看著城下那已經在十里之外重新結成營地的蒙人道:「那就是反客為主,出一路兵馬趁著天黑襲擊韃子了。只要這一路兵馬能一把火把韃子的輜重,乃至於糧草什麼的都給燒了,則我們自然不用再擔心回回炮的威脅了。」
「這可不好辦哪。」幾人互相看了幾眼后,都皺起了眉來。
此法要是放到大同那自然是可行的,因為那裡兵馬眾多,分出一支來冒險出擊也不用太過擔心,即便失敗了,也就認了。可現在偏頭關里攏共也就三千來兵馬,要是派出個幾百人出城,勝了也就罷了,可一旦有個閃失,則城中守軍力量又要削減,接下來的處境就更困難了。
可要是只派個一兩百人出城,則不但勝算極小,而且還跟送死差不多,怕是沒什麼人會接下這樣的軍令出城哪。
楊晨也嘆了口氣:「臣知道此法過於冒險,但除此之外幾乎沒有了任何更好的辦法了。至於到底用不用,就只看陛下與兩位千總如何抉擇了。」
「陛下,臣願帶一百精銳趁夜出城,燒了韃子的后營!」丁越遷突然上前一步,毛遂自薦地道。
「不成!」沒等正德表態呢,雷鳴已經反對開了:「丁千總你雖然作戰英勇,但畢竟對我偏頭關這一帶的地形不太熟,也與我關中兵馬沒有過合作,如此出去恐怕很難成功。不如還是由我帶兵出去試一試吧。」
「雷千總,你更不能去了。在此你可是主將,豈能輕易冒險?」丁越遷立刻把個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看到這一幕,正德是大為感動的,他甚至都想叫著由自己帶兵出去了。不過他隨即又清楚這自然更不可能實現了,所以最終還是把這話給咽了回去。
就在幾人都陷於沉默,委實不知該如何決斷時,下方突然又傳來了一陣喧鬧聲,這讓雷鳴立刻就把臉一沉,大步來到石階處大聲吼道:「你們都在鬧什麼?如今正大敵當前呢,再敢鬧的,就軍法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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