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莫向外求
第二卷往事如風第二十一章莫向外求
「今年我和你一起去。」
「好。」
又是一年的冬,北國的飄雪被寒風帶到了天地的每一個角落,大雪紛飛,將這天地染成白色,讓人看不清遠處的道路。
不同於往年的是,今年的雪不再冰涼,今年的寒風也不再刺骨。
那冰雪世界中,一道只比成年人低一個頭的身影和一道嬌小柔弱的白色身影緩行在盤旋而上的山路上,將雪地踩出一個個清晰腳印,那腳印又被漫天大雪覆蓋住,仿若這裡從未有人到過。
大雪落在那兩道身穿白色裘皮的身影上消失不見。
溫暖舒適的皮裘將風雪擋在外面,讓人更加珍惜這懷中難得的溫暖。
只是今年女孩再也不需要男孩抱緊她,將胸膛貼近她,給她溫暖,給她來自於心臟深處的共鳴了。
男孩的臉上再也看不到任何稚氣,有的只是反常同齡人的成熟。
山路盡頭,一座廟門出現在眼前。
每年二十四節氣,女孩都會到這裡為男孩求籤祈福,無論是颳風、下雨、大雪,她都會來。
似是早知會有人來,兩人臨近廟門時,廟門便自動打開了。
廟門上方掛著一塊匾額,其上寫著四個大字:莫向外求
男孩只是隨意掃了一眼,便和女孩一同進入廟中。
廟中,院子里
一名鬚眉皆白,身著單薄青袍的老和尚正拿著一把掃把清掃著院中的積雪,只不過剛剛掃過的地方,又有無數雪花飄落而下。
男孩似是有些不屑於老和尚的故弄玄虛,對他也只是輕輕一瞥,也不再加以關注。
女孩走至老和尚身前,雙手合十,躬身而下,恭敬道:「莫求大師,我又來了。」
那老和尚直起身,男孩這才發現,他竟是目盲的。
只聽那老和尚輕聲道:「姑娘又來為令兄長求籤?」
女孩道:「是的,懇請大師恩准。」
老和尚嘆了口氣道:「老衲覺得,姑娘這次還是不要求的好。」
女孩緊張問道:「為何?」
老和尚道:「因為這次你不是一心想求。」
女孩又問道:「何為一心想求?」
老和尚回答道:「你來時的路途充滿了溫馨,多了個陪伴,所以你並不孤單。」
男孩不滿開口道:「莫不是孤獨才算一心想求?」
老和尚並未說話,只是又躬下身開始掃雪,似是並未聽到男孩說了什麼。
男孩似是不屑的笑了笑,道:「大師何不等雪停了再掃地?」
那老和尚輕輕嘆了口氣,道:「每年冬至這天,何時不是下個兩三天的雪?如果雪越積越厚,那還能掃得乾淨嗎?」
男孩道:「大師莫不是想告訴我,這積雪就像心靈上的塵埃,如果不時常擦亮,就會越積越厚?」
老和尚笑道:「施主悟性不錯。」
男孩看著妹妹道:「你去燒香吧。」
女孩看了兩人一眼,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繞過兩人向主殿走去。
待得女孩進入了主殿,男孩對著老和尚一拱手,躬身一禮,道:「晚輩想求教一事,不知莫求大師願不願意為晚輩答疑解惑?」
老和尚笑道:「施主直說便是。」
男孩直起身,直視著老和尚的兩隻盲目,道:「何為欲?」
老和尚將掃把平放在廟門的台階上,坐了下來,然後對著男孩擺了擺手,也示意他也坐下來。
男孩上前兩步,坐在老和尚身旁。
老和尚緩緩道:「欲,乃萬物之始。」
男孩很是懂事的沒有出聲打擾。
老和尚接著道:「這天下本就是慾望的天下,每個人都有慾望,慾望構成了這方天下,也推動著這個天下的發展。」
男孩問道:「大師,您呢?您也有慾望嗎?」
老和尚哈哈笑道:「老衲一生嚮往修佛,無欲無求。」
男孩審視著老和尚道:「嚮往修佛、無欲無求,不也是一種慾望嗎?」
老和尚再次大笑起來,道:「施主一語中的!不錯,修佛、無欲無求,也是一種慾望。」
男孩又問道:「可有了慾望煩惱不是更多了嗎?」
老和尚道:「那就找一個不會煩惱的慾望。」
男孩岔開這話題,又問道:「慾望有錯?」
老和尚回道:「慾望本無錯,錯的是貪得無厭的慾望,是不擇手段的慾望,是自私自利的慾望。」
男孩問道:「何是錯的慾望?」
老和尚道:「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從前有個樵夫靠打柴為生,有日他到街上賣柴,看到一個郡守的座駕,他慌忙跪下,偷偷抬頭看到那坐在高台大轎中受萬民跪拜的尊貴郡守,他羨慕了,他羨慕那種萬人之上的感覺,他想象著,彷彿坐在那轎子上受萬民跪拜的是他!從此,他便有了慾望……」
頓了頓老和尚接著道:「從那以後他丟了斧子,進了軍伍,他努力著,每日接受完訓練,他還要自行訓練一個半時辰,他比任何人都努力。後來他成了軍伍中所有士兵的楷模,受到將軍賞識,封他做了個小頭領。
兩年後天下迎來亂世,俗話說得好,亂世出英雄。他在戰場中驍勇無比,殺敵無數,曾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他的軍銜也越來越高,甚至比一郡之首都要高。」
男孩道:「他的慾望得到了滿足。」
老和尚道:「非也,不但沒有得到滿足,而且更強了,他要更大的權利,他要像將軍一般隨意掌握數萬軍俘的生死。
直到天下平定的最後,也是最慘烈的一戰!他勝了!皇帝親封他為正一品將軍!」
男孩問道:「他的慾望還是沒有到滿足?」
老和尚嘆了口氣,回道:「還是沒有。」
男孩道:「他想當皇帝?」
老和尚回道:「是的。他想要更大更強的權利,他要掌控的不僅僅是數萬俘虜的生死,他要將這個國所有人的生死掌握在手中。」
男孩道:「慾望無錯。」
老和尚道:「可不擇手段,試圖操控別人生死的慾望就從無錯變成了有錯了,因為他的出發點是自私的。」
男孩問道:「那究竟什麼樣的慾望才是無錯的?」
老和尚回答道:「無論說得如何多,但實現慾望最起碼、最起碼、最起碼、要做到不傷害到他人,這種慾望才是無錯的。」
男孩道:「對錯是人定的。」
老和尚道:「是人定的,但正是傷害到了他人,所以無論你認為自己多對,它依舊是錯的。」
男孩又問道:「如果影響到了他人的利益呢?」
老和尚回道:「有些人的利益是好的,比如誠實做生意的尋常百姓。有些人的利益是壞的,比如貪污受賄。維護那些好的利益,摒棄那些壞的利益。」
男孩道:「如果兩個好的利益互相衝突呢?」
老和尚道:「自是各安天命。」
男孩又問道:「什麼樣的慾望是值得追求的?」
老和尚道:「在手握重大權力之時,為萬民主持公道,在擁有巨財時兼濟天下,為平定天下動蕩作出貢獻的慾望才是真正值得人追求的慾望。」
男孩沉默了……
片刻后,男孩又問道:「後來呢,那個將軍怎麼樣了?」
老和尚繼續故事道:「皇帝駕崩,局勢動蕩,他萬事俱備,舉旗謀反。可新登基的皇帝年齡雖不大,城府卻極深,將他打敗了,他淪為了階下囚。」
老和尚嘆了口氣接著道:「直至此時他才明白,爭名逐利,到頭來也依舊是一場空。」
男孩審視著老和尚,道:「他還活著嗎?」
老和尚沉默了片刻,緩緩道:「他死了。」
男孩又問道:「如果他還活著呢?」
老和尚回答道:「正是因為他死了,所以他獲得了重生,他看到了以前自己看不到的,聽到了以前自己聽不到的,想到了以前自己想不到的。」
男孩又問道:「他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又想到了什麼?」
老和尚站起身仰望蒼穹,任雪花飄落在毫無知覺的眼珠上,輕聲道:「他看到了蒼生的苦難,聽到了他們的慟哭,想到了自己今後該如何作為。」
男孩沉默了,老和尚也沉默了,只有那刮骨的寒風輕輕低吟著,吹動雪花猶如風中的精靈,翩翩起舞,吹起老和尚那滄桑而不失潔白的鬚眉,仿若他也會隨時乘風而去。
女孩已燒完香出來了。
男孩也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如何要讓自己成為真正強大的人?是權?還是錢?」
老和尚回道:「你已經得到啟示了,不是嗎?」
男孩沉默著,半晌后,他道:「是的,我確已得到啟示。」
廟門外的風雪變小了,彷彿這場雪化后就會春回大地。
人們總是這樣,總是在冬季到來時,盼望著它快些過去,春天到來時,總盼望著它能留久一些。
他們總是對某些事物持有偏見,就好像他們喜歡春天,卻不喜歡秋天;他們喜歡夏天,卻又不喜歡冬天,但無一例外,他們最不喜歡的還是冬天……
男孩輕聲道:「你求到了什麼簽?」
女孩忽的笑了,那笑彷彿將路邊的積雪都化開了。
女孩並不打算回答她的問題,她看起來很高興,抿著嘴唇在雪地里蹦來蹦去,如果說雪是風中的精靈,那麼她就是這冰雪世界中的精靈,是男孩的精靈。
忽的,她又轉過身來,踮起腳尖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然後嬌笑著跑開了。
男孩笑了,那成熟的臉頰,和城府極深的眼睛,此時露出了童年時的笑意。
從求到上上籤起,女孩便知道,他並沒有沉淪在不潔的慾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