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番外生的艱難
念淺安覺得,此時此刻攤在榻上的她,活像一隻翻著大白肚皮的青蛙,於是開口就是一聲,「呱。」
居中隔斷的琉璃珠簾另一頭,立即響起低低笑聲,楚延卿過簾而入曲腿盤上榻,撥著媳婦兒微微汗濕的鬢髮,邊笑邊嗔,「怪叫什麼?熱醒了?」
念淺安聞言又是一聲呱,楚延卿胸腔震動,俯身落下一吻,「小吳太醫和大嬤嬤都說你不能貪涼,再忍耐一陣子就好了,嗯?」
他深知媳婦兒懷得辛苦,除卻早朝應酬全免,去詹事府點過卯公務全帶回東宮,和媳婦兒隔著琉璃珠簾一頭辦公一頭起坐,又怕人多氣悶,只讓下人在外候命,親力親為守著媳婦兒。
只敢擺在他桌椅邊的冰鑒冒著縷縷冷氣,熏得他唇瓣微涼,落在媳婦兒眉間,觸及的肌膚一片溫熱。
念淺安不禁貪戀地仰起脖頸,蹭了蹭親夫的嘴角。
她體熱睡不好午覺,乾脆起身下榻,繼續呱呱呱,「我怎麼聽說三哥進了御史台?」
長日無事,她養胎養到險些自閉,還好有陳喜傳外頭的八卦當消遣。
今天剛聽陳喜細說,念夏章擅自辭去翰林院的差事後,先差點被念三老爺打斷腿,後天天被周氏拉著照三餐哭,紈絝之路半途而廢,被親夫一道調令放進了御史台。
「皇祖母前後賞過三舅兄幾次,沒少感嘆三舅兄學問紮實、禮數端謹。」楚延卿心疼媳婦兒熱得睡不好,樂得陪媳婦兒閑聊,自然言無不盡,「我不過是順手而為。三舅兄的性子,做御史正合適。如此也省得你三叔母為他的前程鑽營,到頭來又要煩你幫忙。」
這是其一,其二有念夏章在御史台,將來無論什麼事,都有自家人為念家、為媳婦兒發聲。
楚延卿說完念夏章又說起念杏章,「比起三舅兄,皇祖母似乎更喜歡七舅弟。我聽曲學士說,七舅弟無心科舉考了個秀才就丟開書本,既然他更願意和動物打交道,我就讓他進了太僕寺管馬匹。撇開軍機處和兵部,西北前線要調用馬匹,少不得經過太僕寺,不算白費七舅弟十年寒窗。」
於戰事而言,糧草和軍馬同樣重要,甚至能通過糧草厚薄軍馬多寡推演、掌握戰況。
念杏章進太僕寺,公私兩相宜。
全權監國的親夫舉賢不避親,任念夏章、念杏章從九品錄事做起,想來皇上不但沒幹涉,還默許了。
念淺安頓覺自己肚子越大腦子越笨,遲鈍地咂摸完一圈,才慢半拍地呱呱直笑,「所以,七弟現在就是傳說中的弼馬溫了?」
楚延卿無奈失笑,虛心請教,「弼馬溫是什麼?哪來的傳說?」
念淺安挺著青蛙肚邁著螃蟹步,邊由親夫扶著往屋外游廊散步,邊搖頭晃腦地說起從前有座山,山下壓著齊天大聖的傳說。
還沒說到弼馬溫,就見小喜鵲蹦蹦跳跳彈到廊外樹冠下,「殿下、娘娘!娘娘歇完午晌啦?」
請過安立即舉起手一頓划拉,「我剛才跑去瞧小豆青姐姐她們晒衣裳了!針線房給小郡王、小郡主預備的衣裳真小,只有這麼點兒大!還沒有我半截手臂長呢!」
四大丫鬟伺候念淺安的活計被楚延卿搶了,只得默默找事做,抬出即將出世的小主子的一箱箱小衣裳,洗軟了曬,晒乾了收。
自打雙胎一事公之於眾后,大嬤嬤明裡暗裡沒少盼著念著能是龍鳳胎,引得小喜鵲張口閉口就喊小郡王、小郡主。
她驚奇地比手划腳,墜在她身後的一小隊幺幺零不由跟著笑起來。
念淺安耳聽小喜鵲嘰嘰喳喳,眼看幺幺零適應良好,也不由跟著笑起來。
宮變后,幺幺零正式入駐東宮,不入宮籍照舊領公主府的月例,只聽命於她只保護她一個。
而再次升等的小喜鵲有她和大嬤嬤寵著護著,偶爾跑腿傳話並不領實職,成日瘋玩反而在宮人間得了個好人緣,幺幺零閑來無事,也喜歡三五成隊地湊在小喜鵲身邊。
等哪天她卸完貨,必須左手小喜鵲右手幺幺零,再加大黃小黑一齊橫著走,來個皇宮一日游囂個張過把癮。
念淺安腦補完福兵福將左擁右簇的惡霸畫面,頓時不呱呱呱了。
她嘿嘿傻樂,楚延卿越發無奈,正想開口就覺攙著媳婦兒的手驟然往下墜。
「生了……」念淺安傻樂到一半樂極生悲,邊伸爪子撈肚子邊咬牙往外蹦字眼,「要生了!」
青蛙肚沉甸甸,螃蟹腿忽而一片熱膩。
上一刻想著卸貨,下一刻突然發動。
心想事成哪家強?
念淺安表示她家最強,鬢邊薄汗乍熱乍冷,「痛,好痛……」
楚延卿驚怔一瞬,忙打橫抱起媳婦兒疾步走向產房。
整座正殿霎時驚動。
小喜鵲提著裙擺往外找大嬤嬤,迎頭撞見陳寶師徒搖搖擺擺往裡走。
「雜家這就去請小吳太醫!」陳寶聽罷怎麼回事,抬腳踹向徒弟,「趕緊的,去給各處報信,再打發個人告訴陳媽媽別傻等了,小喜鵲可是太子妃的福星,太子妃這會兒要生了,小喜鵲哪能應魏二少奶奶的請出宮去魏府做耍!」
陳寶徒弟深知師父超信邪,聞言半點不覺師父的說法有病,拔腿領命而去。
小喜鵲顧不上多問,攆在陳寶身後繼續往外竄,找見大嬤嬤忙拽著拉著往回跑,「不是才八個多月嗎?太子妃怎麼就要生了呢?」
大嬤嬤也顧不上多說,即驚且喜地奔進早早布置好的產房院落,打眼就見火速聚集的幺幺零守在產房外,四大丫鬟正聽穩婆指揮燒熱水捧器具,側耳去聽,忙而不亂的屋內響徹著太子妃清晰的語調。
「沒事沒事,頭胎本來就可能早產,何況我懷的還是兩個。」念淺安半靠在墊得又高又厚的引枕上,偏頭沖滿臉緊張的親夫笑出一口大白牙,「產房和穩婆是早就備好的,有大嬤嬤、小豆青她們在內,又有你在外,沒什麼好擔心的。兩宮聽了消息八成會過來,還有小吳太醫,你去穿堂坐鎮吧?」
懷胎八月,尤其是過了六個月暫別夜生活后,她和親夫只能蓋棉被純聊天,聊來聊去將生產時可能遇見的狀況都設想了一遍。
事到臨頭,擔心害怕純屬白搭。
第一波陣痛過後,念淺安滿是熱汗的臉上只剩亢奮,抽出被親夫緊握的爪子淡定一揮,「快給老娘沖碗蛋湯補充體力!」
深覺被媳婦兒嫌棄礙事的楚延卿:「……」
媳婦兒一急就愛爆粗他知道,一亢奮就自稱老娘是什麼鬼!
邊打發人沖蛋湯邊目瞪口呆的穩婆也:「……」
太子妃缺心眼她們早有耳聞,缺到敢當眾對太子呼來喝去可還行?
想說的話全被念淺安說光的大嬤嬤同樣:「……」
二主子不愧是二主子,臨到生產也和旁的女主子反應不同可真行!
她抽著嘴角上前,毫不費力地將楚延卿請出產室。
楚延卿腳步微頓,垂眸盯著小喜鵲輕聲道:「好好兒守著太子妃。」
從來當福星之說是玩笑的他,此刻語氣慎重神情肅穆。
小喜鵲嗯嗯應聲,牢牢挨在念淺安床頭寸步不離。
楚延卿踟躕著跨出門檻,陳姑姑扶著陳太后跨入院門,身後除了萬壽宮的醫女,還有請來小吳太醫的陳寶。
「皇帝皇后已經得了信兒,有劉總管在外頭等著,我就沒讓皇後周姑姑她們來。」陳太后伸手握住楚延卿,邊落座穿堂邊道:「安安不定要生到什麼時辰,來的人多了反而吵鬧。你陪我坐著等,安安是個有福氣的,定能傳出好消息……」
語氣鎮定神色帶笑,緊緊攥著楚延卿的手卻泄露出心底真實的情緒。
楚延卿面露孺慕,壓下所有情緒,反過來寬慰陳太后,「皇祖母只管安坐,我媳婦兒什麼性子您最清楚,剛才還囔囔著要吃要喝……」
陳太后側耳聆聽,聽得越仔細臉上的笑容越輕鬆。
產房內的氣氛卻越來越緊張。
遇事穩重的小豆青負責傳話:破水了陣痛了宮口開了,太子妃強忍疼痛說要攢著力氣,硬撐著不肯喊出聲。
本來即欣慰又讚賞的穩婆卻漸漸變了臉色,不得不出面稟報:太子妃暈了過去,可是孩子還沒露頭。
再這麼拖下去……
情況恐怕不容樂觀。
穩婆邊說邊冒冷汗,掩飾不住即憂且怕的神色。
這才進去多久?
怎麼會突然這樣!
陳太后猛然起到一半的身子又強自落回座。
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急。
凡事一急就容易出錯。
她即是太后又為人祖母,尤其不能自亂陣腳。
陳太后這麼想著仍不自覺地屏住呼吸,立即扭頭去看楚延卿。
坐姿緊繃,面無表情。
只因穩婆幾句未雨綢繆的話,短短剎那間竟似散掉了三魂五魄。
她從沒見過這樣的楚延卿。
陳太后眼眶一熱,極力讓自己看起來平靜而鎮定,正打算說話就聽產室門扇再次開啟。
「娘娘、殿下稍安勿躁。」小吳太醫走到人前站定,「太子妃確實生的艱難,但依臣下經驗,太子妃的脈相尚算穩健,遠不到母子命體危急的地步……」
他沒說明的是,太子妃不似痛暈,倒似單純的昏迷。
他想起祖父的叮囑,打從他接手太子妃脈案起,祖父就常常提醒他留意太子妃是否有隱疾或異樣。
他沒有發現任何不妥。
眼下難產,或許正應祖父心中隱憂。
所以,他讓四大丫鬟仔細照看太子妃,又讓醫女、穩婆別急著催產。
陳寶來請他時,他心頭莫名一動,事先打發葯童出宮請祖父。
有備無患。
希望他沒有想錯做錯。
小吳太醫定睛看向院門,祖父比他預料的來得更快。
他神色一振又道:「娘娘、殿下若是不信臣下,就聽聽臣下祖父怎麼診斷。」
目光所及之處,吳老太醫匆匆而來。
「太子妃沒事兒。」吳老太醫背著藥箱進屋問診,出來后篤定道:「不過是八字輕,一時昏闕罷了。」
小吳太醫聞言一愣。
陳太后卻是一驚。
吳老太醫捋著半白鬍須,抬眼看向遲緩站起身的楚延卿,一顆老心越跳越重。
念六姑娘傷重早夭,可不就是八字輕么?
就算如今的太子妃已經不是從前的念六姑娘,他都會幫她。
他等了三年多,終於等到這一天。
也終於,不用再提心弔膽地繼續等下去。
吳老太醫低下眼放下手,吧嗒一聲,打開了藥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