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螢現身,決心終定
等千陌回到魅船時,便感覺到魅船上多了一絲外人的氣息。
其實,也不能說是外人,畢竟他跟來者有著濃厚的血緣關係,在他落魄的時候也幫助過他,只是那人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魅船,難道出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么?
千陌莫名地有些不安起來。
那來者不是別人,正是自從把千陌送到凡界后就消失不見的夙琰流螢。夙琰流螢一看到他回來,也不給他寒暄的機會,拉著他的手,劈頭蓋臉地就對他說道:「走,你跟我回修真界!」
千陌被這句「回修真界」勾起了不久前那些不好的回憶。想到前些時候也有人用同樣理直氣壯的語氣要他跟他回修真界,他就有些煩躁,被夙琰流螢帶著向前走了幾步,便停了下來,道:「我不回去。」
「不行,你必須回去!」夙琰流螢難得嚴肅起來,「你老婆就要死了,你知不知道?!我都不知道你在怪他些什麼——你和夙琰珀畢竟是夫妻,他現在藥石不靈,你作為丈夫的,難道就忍心連他最後一面都不見嗎?」
千陌身形一震,卻是固執地說道:「我不回去。」
夙琰流螢氣極反笑,道:「原來你到現在都還沒有想透——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對諸神浩淼還存有幻想?」
「我沒……」
「你到底是在欺騙自己,還是在欺騙關心你的人?」夙琰流螢打斷他的話道,「你摸著良心想想,夙琰珀當真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嗎?比起你那個寶貝的叔父,他在心裡,竟是那般可恨?」
「我……」
「話說回來,夙琰珀會變成這樣,可全都是因為你!若不是你的一句玩笑話,他那麼個心高氣傲的人,怎麼可能以男兒之身嫁給你?你的心根本就不在他身上,卻累得他……」說到這裡,夙琰流螢頓了頓,「我言盡於此,到底回不回去在你。你——看著辦吧。」說完,竟就這樣憑空消失了。她可是把該說的全部都說了,如果千陌還是無動於衷,那也只能怪她那個孫兒媳婦,命該如此吧。她可憐的阿珀啊,嗚嗚嗚,她可是很喜歡他的說。
算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她在那裡瞎操心也沒用,說不定人家還嫌她多管閑事呢——等夙琰珀知道她把他病重的消息告訴給千陌的話,還不知道會如何埋汰她!
今朝和何夕一直安靜地呆在一旁。何夕看到夙琰流螢走了,他上前一步,望著千陌欲言又止。千陌見著了,苦笑著問道:「你們是不是也覺得,我應該回去看他?」
今朝聞言,翻了個白眼,懶得理他。何夕卻是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應不應該,最重要的是,千陌你自己究竟是怎麼想的。如果你真放不下他,那你就回去一趟;如果……你不願回去,那就當不認識夙琰珀這個人。我只希望千陌你能從心之所行,不要給自己留下遺憾。」
「嘁,何夕你不用多說,依他的性子,他能不回去嗎?」今朝頗為不屑地說道,「想回去就回去,別像個娘們似的拖拖拉拉,看在本公子眼裡也煩!」
「今朝……」千陌輕輕地喚了一聲,一雙黑漆漆的眼裡滿是迷茫與困惑,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從來都沒有這麼無力過,哪怕是在得知他最愛的人背叛他的時候。正如夙琰流螢所說,夙琰珀會變成這樣,全都是因為他。怪只怪自己當時太年少輕狂,生生毀了他們那一段淡淡的、卻又溫馨的友誼。千陌直到現在還記得,初見夙琰珀時,他那雙彷彿承載了萬千悲痛的眼,他以為自己可以抹去他眼中的憂傷,可他那天看到夙琰珀的時候,他眼中的的痛苦似乎更深了,而最讓千陌無法接受的是,這都是因為他——如果他當初沒有招惹他,他或許早就死了,但絕不會像這般絕望。
而剛才他奶奶告訴他,夙琰珀就要死了。如果夙琰珀真如他所說的那般毫不在意,那他在聽到這個消息時,心不會如此沉重,就如壓上了一塊巨石,他拚命喘息著,而胸中的空氣卻越來越少,越來越少,他就快要窒息。千陌很清楚的明白,他現在回修真界,就不得不面對那一張張他又愛又恨的臉,其中有一個人,他當年的一言一行,就足以讓他為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叔父……
千陌恍然驚覺,他之所以不願意回修真界,只是他無法面對而已。這麼多年來,他原以為自己已經堅強了許多,可是他現在才發現,他還是以前的那個他,那個懦弱的他,那個不會為他人著想的他。
不只是夙琰珀。哪怕是這些年來一直陪伴著他的今朝何夕,他都辜負了。
莫問今朝是何夕。想當初他們剛到凡界時,墨綯突然嚷嚷著要隱姓埋名,換個身份生活,一向知禮的煙茸居然也和他一起鬧和,於是便有了今朝何夕。那個時候的千陌,仍沉迷於過去,無法自拔,對他們改名這樣的「小事」,自然也沒有放在心上,而他們的苦心,他直到現在才明白。他們都是為了他。為了不讓他因熟悉的名字而想到不該想的事情,同時也為了提醒他,那些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即使忘不了,但他更應該珍惜的卻是當下。
還有顧清汐……
千陌一直都知道,顧清汐是不願回到翰國的。除了他和自己的情意之外,他也不想給他父皇惹麻煩。他就是這樣一個溫婉的人,甚至可以說是以德報怨,只要別人對他有半分好,哪怕是帶有目的的,他都會放在心上,更何況他的父皇為了保護他,如此大費苦心?可是他竟逼迫顧清汐至此——他怎能逼迫他至此,竟主動跟隨翰帝留下的暗衛回去?想必是已經傷心至極了吧……
「千陌……」何夕有些擔憂地看著千陌,斜了今朝一眼,示意他不要逼得太緊。
今朝自然不甘示弱地反瞪了回去,狹長的利眼一挑,伸手在千陌的額上用力敲了一下,不耐煩地催促道:「喂,我說,你想回去便回去,不要擺出這副可憐的模樣——不過你記得早去早回,我和何夕就在這魅船上等著你,你若回來得太晚,看我不揍扁你!」
知道今朝是有意逗他開心,千陌心裡又是喜悅又是愧疚,原本渙散的目光逐漸變得堅定起來,承諾一般地說道:「等我把修真界那邊的事情處理好了,我就立刻回來,絕不會為了不應該的人或事逗留半分——你們相信我。」他最終還是決定回去。他或許怨過夙琰珀,知道他過得不好心中也偶爾會閃過一絲快意,可無論如何,他都沒想過要他死。如夙琰珀這般仙人一樣的人物,又怎麼可以死!
即使千陌不願承認,可是他心裡確實不想夙琰珀去死。
看到千陌臉上陰晴不定,何夕眸光一轉,霎時就猜到了他心中所想,聞言道:「千陌,你放心,阿珀他吉人天相,定會挺過這一關的。」嘴上雖這麼說,可想到上次看到夙琰珀時那形如枯槁的人影,連何夕自己都騙不過,又如何安慰得了千陌?
夙琰三少爺珀,這下恐怕是真的不大好了。
千陌聞言,微微牽了牽嘴角,可那笑容怎麼看都有些勉強。他沉聲道:「沒錯,阿珀不會有事的,他……一定會活得好好的。」也不知道是在說給何夕聽,還是在說給自己聽。
哪怕是最後一面……他也想見到。
修真界。
外面都在傳,夙琰珀的身體似乎大好了,自從他上次從昏迷中醒過來,就再也沒有無預兆地失去意識過。但夙琰珀自己卻知道,他的身體脫不了幾天了,雖說他看起來像是好了許多,卻只不過是迴光返照而已。靠在床上,夙琰珀轉了轉左手大拇指上的血玉扳指,思緒不知道飄到了哪裡。他不甘心,他謀劃了那麼久,最後卻為自己的身體所累,無法實現他最後的願望——他豈能容忍在他死後,那個人依舊坐在那原本不屬於他的位置?
「你當真決定好了?」蚩尤叱風站在離他幾步開外,斜眉一挑,問道。蚩尤叱風一向眼高於頂,不把他人看在眼裡,而夙琰珀,卻是他唯一佩服的一個人。可是,夙琰珀的性子太過淡泊良善,與他不是一路人,這也是當初他會輕易被諸神浩淼利用的原因。而且這個人還相當的執拗,在明知自己的身體已經壞到什麼程度的情況下,他選擇了孤注一擲,勢必與諸神浩淼拼得個你死我活為止。
這樣一來,夙琰珀幾乎到了眾叛親離的地步。他的父親夙琰崇得知他居然和修魔者聯手后,與他斷絕了來往,不肯再幫他,其他的修真家族見狀,自然不願淌那一趟渾水,紛紛持觀望態度。夙琰珀對此無可奈何,但饒是如此,他依舊沒有回頭,今日把蚩尤叱風請來,便是準備攻其不備,將諸神浩淼一舉擊殺,救出被軟禁的諸神昊天和諸神長勛。至於其他的,他卻管不了了。
夙琰珀收回了自己的思緒,還為回答,便聽有人大聲說道:「不可!」循聲望去,只見一風姿綽約的綠衣女子閃身進來,粉面娥眉,正是夙琰流螢。她焦急地衝到夙琰珀身旁,握住了他冰涼的手指,美眸里滿是不贊同:「阿珀,你看看你的身子,諸神浩淼法力高強,你雖有血玉扳指在手,又如何敵得過他?這事需要從長計議,等你的病養好了再說。」
「姨母,我已經好了許多了。」夙琰珀對她安慰一笑,淺灰色的眸子里杳無生氣,使那個笑容看起來也分外恍惚。夙琰流螢心下一疼,還欲勸說,夙琰珀卻趕在她前面說道,「您放心,有蚩尤宮主相助,我不會有事的。姨母,這是珀最後的希望,還請姨母不要妨礙。」
夙琰流螢聞言,心裡又好氣又好笑,道:「你要去做什麼,姨母本來就沒有權力阻止你,我只是心疼你的身體而已。千陌那該死的小子,不知是積了幾世的福氣才娶到你,他不珍惜,全都是他不好。」眼見著夙琰珀的表情變得黯淡下來,夙琰流螢心裡直罵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連忙轉移話題道,「阿珀,你知道,我不僅是你的姨母,也是諸神山莊的當家主母,諸神浩淼有再多的不是,他也是諸神家的血脈,更何況那孩子確實吃了太多的苦。」說到這裡,她頓了頓,「當然,我不能要你因此改變什麼,只是我無法站到你這一邊,你們的事情,我不會插手。」夙琰流螢的表情難得地有些嚴肅,以她的身份來說,兩不相幫是最好的選擇,只是,就情感上來說,她夾在中間,真的是不好受啊!
夙琰珀點了點頭,表示理解:「姨母,我知道。是外甥讓您為難了。若以後還有機會,我一定好生向姨母賠罪。」
夙琰流螢眼睛一酸,轉過臉去,強笑道:「那是必須的,姨母等著你,你不可說話不算話!」
蚩尤叱風看著這兩人的互動,心裡有些煩躁,甚至還有一絲說不出來的艷羨。當然,他不會把這些情緒表現出來,只是不冷不熱地說道:「那麼,這幾天還請老夫人暫且迴避,不要做出引人誤會的事情來。」
「這個不用你多嘴。」夙琰流螢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對這個直接害得她的孫兒流離在外的「外人」自然沒有好臉色看,「我今日便去凡界,最近幾年都不會回來了,你們想怎麼做,我自然管不了。」她知道,夙琰珀和諸神浩淼這兩人之間,已勢同水火,至少有一方將會受到重創,而就目前的形勢來看,夙琰珀比諸神浩淼略遜一籌。她必須找個地方躲起來,慢慢遺忘,她是個很脆弱的人,無法見證自己的親人就這樣消逝在生命的長河中。沒有看見,她還能欺騙自己,他們都活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