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文人德行與人物楷模
《尚書·周書》中有一篇《梓材》,主題是警戒政府做官的人們,要求他們不僅時刻心繫民生安危,而且還要特別注意外在禮儀風貌。
在《梓材》一文中,當舉例論證時,有這樣一句話:「若作室家,既勤垣墉,惟其塗塈茨。若作梓材,既勤樸斫,惟其塗丹雘。」其大意是:如果建造居家房屋,不只是忙於砌磚壘牆,還要粉刷牆壁和蓋好茅草房頂;如果用貴重木材做傢具,不僅要求榫卯嚴絲合縫,還要粉刷上色彩油漆,加以保護和顯示珍貴。
所以,從國家尊嚴考慮,對待任何人才就要像珍惜貴重器物一樣,既要保證內在實際堪用,還要注重外在品質雅觀。
因此,西漢孔安國說過:「為政之術,如梓人治材為器。」但是,近代的文官學士,通常只講究外在的盛名榮耀,而不再深究內在的品德美善。
正因為如此,曹丕在《與吳質書》中感慨:「古今文人,類不護細行,鮮能以名節自立。」其大意是說,文人自古至今不拘個人小節,很少有人單憑節操而立世揚名。
與曹丕同時代的韋誕(公元179年-251年字仲將漢末三國京兆杜陵人著名書法家)更是恣意詆毀當時的文人雅士。
於是,後來的評論家,與他倆的論調隨聲附和,並且一起唱衰人文,甚至歸結成為
「文人們一概不拘小節」,俗稱
「文人無德」。如此狀況,豈不令人悲哀!縱觀以往那些名聲遠揚的文學大家,例舉存在於他們身上的瑕疵,眾所周知的像司馬相如攜寡婦私奔,並收受賄賂;楊雄嗜酒不擇室友,刻意阿諛諂媚;馮衍納妾驅妻,多私寡恩;杜篤強人所難,心胸狹隘;班固攀附權貴,縱親行惡;馬融結黨營私,貪財奢靡;孔融傲慢失度,狂言遭難;禰衡狂放不羈,穢語殺頭;王粲鋒芒畢露,急躁冒進;陳琳處事魯莽,行徑粗陋;丁儀貪婪成性,不擇手段;路粹狐假虎威,鮮廉寡恥;潘岳勾結陷害,喪盡天良;陸機攀附權貴,屢遭譏嘲;傅玄妄自尊大,剛愎自用;孫楚躁動偏執,不自量力……諸如此類的人格缺陷或行為錯誤,發生在不同時代的文人作家身上,確實屢見不鮮,而且不勝枚舉啊。
其實,自古以來,不僅文官雅士如此,並且將官武夫依然,尤其是發生在古代將軍相國身上的拙劣故事,更加奪人耳目。
例如管仲背負盜竊惡名,吳起貪婪好色,陳平性情污穢,至於周勃、灌嬰都曾經讒言誣陷他人……類似的劣性和污點,在其他朝廷命官身上,更是不可勝數啊。
若深入分析其中原因,其實也不困難,比如孔光(公元前65-5年字子夏曲阜孔子14世孫)貴為西漢宰相,尚且獻媚漢哀帝寵臣董賢,更何況類似班固、馬融和潘岳等位卑的小官吏呢?
另外,還有被當時民眾罵為
「膏肓之疾」的王戎,身為西晉開國大臣,尚且賣官鬻爵,甚至吝嗇成癖,又何況像司馬相如、杜篤這種窮困卑微的文人小官,更不要說丁儀、路粹之類卑鄙無恥之徒了吧。
但是,孔光獻媚醜態的自甘卑微,卻無損於他還是有名的儒者;王戎吝嗇的劣性罵名,也影響不了他在
「竹林七賢」中位置……為什麼會是這樣呢?究其根本,就在於他們的學術成就和事業功績,確實大大超出了他們本身品德的缺陷不足,從而緩衝了當時和後來者對他們的譏諷熱嘲。
事實上,除了上述一些大家名流之外,再看忠君愛國的屈原、賈誼,和機敏警覺的鄒陽、枚乘,以及仁孝忠厚的黃香(公元約68-122年字文強江夏安陸東漢官員24孝子
「扇枕溫衾」故事主角)和安貧樂道的徐幹等,他們不僅僅是品德高尚的作家名士,甚至更像是潔白無瑕的珍寶美玉啊!
怎麼能說一切作家必定都有過失和瑕疵呢?毋庸置疑,世間的才情氣質,從來因人而異,所以存在各自身上的缺點、不足和錯誤,如果一個人不是出生即達到聖賢大德的
「先哲」高度,恐怕沒有一個人一生一世符合十全十美的標準。因此,也就沒有必要針對每個人都去求全責備了吧。
毋庸諱言,在世俗常情中間,人們對待帝王將相之流,往往因為他們權勢地位的尊貴隆重,一般情況下總是忽略或原諒了他們的缺陷和錯誤。
但是。當人們對待文人作家之時,卻又因為他們位卑官微,常常給予吹毛求疵一樣的譏笑嘲諷。
這種由來已久的社會現象,並非屬於一種什麼出人意料的特殊文化時尚,恰似從高處洶湧而下的江海,必定橫行奔流,以至於所向披靡,而那些孱弱細微的河流,註定有著坎坷曲折的命運遭遇吧。
所以說,即便兩個人有著同樣的缺點毛病,卻會因為社會名聲的高低,彼此獲得的褒貶多少,必定顯著不同,而社會地位的尊卑,同樣也會有與之雷同的情形結果。
正因為如此,世間所謂的
「功成名就」,對於文人雅士而言,就是要成為服務於社會的有用人才。
正如左丘明在《國語·魯語·敬姜論勞逸》中詮釋的道理一樣,公父文伯的母親敬姜,作為一位聰慧的婦人,通過例舉堅守手工織布的風俗傳統,來駁斥好逸惡勞的腐化危害,藉此詮釋了治國方略的正誤,那麼但凡讀書學文的大丈夫,又怎麼能夠不求聞達於國家的政經要務呢?
當初像揚雄、司馬相如等人,就是因為只注重文章色彩韻律,而沒有實質性建功立業的用心和謀划,因而他們社會地位始終不高。
再看東晉的庾亮,本身才華清秀,只因軍政業績的卓著而名噪一時,但是關於他的寫作才能,卻很少有人稱頌。
其實,如果庾亮不是做了高官,單憑他的文才一樣可以贏得名聲。所以,文才武略集於一身,如同左右手相得益彰一樣,也是完全可能啊。
例如春秋時晉國的卻縠(公元前682-前632年姬姓郤氏名縠晉國公族是晉國第一任中軍將)不但酷愛讀書,而且精通《詩》《尚書》,並成為國內首屈一指的大將軍。
所以說,像卻縠那樣愛好詩書文籍,不是也可以精通武藝嗎?再者,還有孫武的《孫子兵法》,其著述文質的華美珍貴,真的如同珠玉赤金一般……誰還敢妄言鑽研軍事武略者不可能精通麗辭華章呢?
《周易·繫辭下》有言:「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就是說,凡立志要做出一番事業的文人雅士,就是要致力於修身養性,練就完善自身的德才學識,審時度勢,相時而動。
楊雄在《法言·君子》中說過:「或問,君子言則成文,動則成德,何以也?曰,以其弸中而彪外也。」究其道理,就是要培養自身長成像楠木一樣魁梧堅實,而且修持個性品質要像樟樹一般珍奇高貴。
所以,凡著書立說者,就應該有助於國計民生的富裕強盛,而且文人大家一旦立身出仕,不但足以堪當國家棟樑之才,即便仕途不利,或人生落魄,也一樣可以獨善其身而且著書立說;如果仕途順利,或生途顯達,則能夠因勢利導,得以建功立業……像這樣的文人雅士,才是《尚書·商書·梓材》論說的人才標準吧。
總而言之:人材自古多瑕疵,德藝雙馨太珍奇;屈原、賈誼生楚天,鄒陽、枚乘起梁地。
朽木難雕不成器,樟楠年久見優質;文人獨善唯自在,福祿人間功德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