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夢中之鬼
霧茫茫,茫茫霧。
路迢迢,迢迢路。
一個窮死鬼畏畏縮縮,四下飄蕩,大廟不收,小廟不要,破爛的衣衫早已不知被陰風吹到了何處,渾身上下,全靠蓬鬆修長的髒髮來遮羞避寒,裝飾門面。
窮死鬼一邊漫無目的地飄蕩,一邊唉聲嘆氣:「活在陽間的時候,萬物之中人最苦,以為死了之後進入陰間,可以不用勞動就大富大貴,想不到還是如此凄涼。唉,早知如此不堪,好死不如賴活,不如少喝些勾兌酒,少吃些地溝油,或許至今還活著,還在那遙遠的村子——玉皇村裡逛來逛去,還能說說張家長,趙家短的,還能博得一些廉價的掌聲和喝彩聲!」
正嘆息,一個在陽間身價百萬,卻年紀輕輕就翻車死了的短命鬼,拖著兩條血淋淋的殘腿,身穿錦袍,一顛一跛走了過來,陰惻惻地說:「要得富,找門路;要得發,賣老爸!你在另一個世界執迷不悟,相信動手就能致富,結果窮了一生,老實話告訴你,要大富大貴,一定要靠動腦筋……」
說罷,短命鬼自鳴得意地哼哼,無聲無息地飄走了,正如無聲無息地出現在眼前。
窮死鬼一聽這話,覺得有些道理,用瘦骨如柴的鬼爪抓抓形如氈片似的鬼發,喃喃自語:「是呀,要大富大貴,出鬼頭地,真正靠得住的是大腦,而不是手!對,自今往後,我要靠腦袋賺錢——靠四肢賺錢,只會永遠在苦中打轉,萬劫不得超生!」
自語的同時,窮死鬼眼前又出現了前世的剪影。寬闊的田野上,一群年輕人在歡聲笑語中插著秧苗,抓著雜草。
秧苗長大了,那些年輕人變老了。
秧苗長出稻穗,變老的人長出了白髮。
當稻子一片黃澄澄的時候,那些年輕人已變得老態龍鍾,彎腰駝背,哮喘不斷。
那些老人帶著希冀,帶著微笑,盤算著收割的日子,但一陣蝗蟲鋪天蓋地飛來了,轉瞬間,啃光了稻穗、穀草,連一點根也不剩。
於是,沃野又變成了荒野。
於是,那些老人垮了下去,再也沒有站起來過了。
「我再也不要重複那千年不變的悲劇了!我再也不跟時光徒勞地競爭什麼了!」
窮死鬼長聲感嘆,縱身一跳,像一片枯葉落在一棵沒有枝葉的淺灰色柳樹上,一邊看著弔死鬼吐著長舌,突著雙眼,時不時地痙攣抽搐,一邊放開思想之馬——
偏遠的山村,一棟只有兩間木垛房的木房裡,一個額頭光禿的男子感到心窩處刺痛,想掙扎著坐起來,突地感到一陣頭暈,微微撐起的上身,又重重地倒了回去,幾乎與此同時,喉嚨里「咕嘟」了一聲,便斷了氣。
剎那間,男子覺得自己飄了起來,離開臭氣撲鼻的床,在屋內的虛空,看見了床上的另一個自己——眼睛大睜,但沒有了精神個光芒,口大張著,血無聲無息地往往涌著……
「我怎麼啦?」空中的男子恍恍惚惚,自言自語著,「我好像變成了兩個人?」
「這有什麼奇怪,」屋角突地出現一個冷酷的聲音,同時出現了一個西裝革履、項上生者一個牛頭的怪物,晃動著一副鐵鏈,「你已經死啦,床上躺著的是你的皮囊,空中飄著的是你的魂魄。快乖乖下來,跟我去見閻王老爺吧!」
男子吃了一驚,在空中憤憤地嚷道:「你這怪物是什麼東西?沒請你,怎麼就出現在我的屋子裡了?快給老子滾出去,不然老子揍你一頓,再報給派出所,說你想偷老子的金銀財寶。」
「我呸,你這大言不慚的懶狗!」又一個西裝革履、項上長著一個馬腦袋的怪物出現了,也搖晃著一副亮閃閃的鐵鏈,「你這現實寶,就算倒立蜻蜓一萬次,也倒不出一毛錢來,還想豬八戒倒打一耙,怪我們偷你的金銀財寶?家裡沒有一碗米,沒有一塊豬肉,感冒了沒錢醫,只會賒幾斤有毒的勾兌酒來不顧死活地喝,還自誇有金銀財寶?」
空中的男子需怯了起來,訕訕地問:「你們到底是什麼人?怎麼能從地下拱出來?」
兩個怪物不約而同地回答:「我們不是人,是鬼!」
男子在空中半信半疑,說:「裝神弄鬼,神出鬼沒,到底在演什麼戲?有種,就告訴老子,你倆是什麼鬼?」
長著牛頭的帥哥慢吞吞說:「我們不是裝出來的鬼,是貨真價實的鬼,我叫牛頭……」
「我叫馬面!」長著馬腦袋的帥哥搶著說,「我倆就是大名鼎鼎的牛頭馬面。你,可不是我們的老子,也不是我們的兒子,而是我們的顧客。」
「裝鬼嚇人,老子也不怕!」空中的男子輕飄飄落了下來,踩在一個醜陋的飯鍋上面,居然什麼聲音都沒有發出一點。「我什麼什麼變成了你們的顧客?你們是外來做生意的嗎?老子有的是錢,但偏不做你們的顧客,能把老子的屁股咬兩口嗎?」
牛頭帥哥慢吞吞說:「我們不會咬你屁股,只會拉你去見閻王老爺。你如果罪大惡極,放心吧,自然會有毒蟲猛獸咬你屁股的。」
「窮光蛋,誰樂意跟你貧嘴啰嗦?快跟我們走!」馬腦袋帥哥發怒了,不由分說,摔出鐵鏈,套鎖住了男子的脖子,「快走!閻王讓你三點死,誰敢留你到五點?」
「老子哪兒都不去!老子就喜歡我這窮家……」男子苦苦掙扎,但無濟於事,只能向馬臉帥哥吐唾沫表示抗議。
「想造反不成?」馬臉帥哥抹了一把臉,使勁給了男子一個耳光。
「我操你祖宗十八代的老臭……」男子昏頭轉向,破口大罵起來。
「你就慢慢的罵吧,不去可由不得你。」牛頭帥哥也把手中的鐵鏈套到了男子的頸項上,「走吧,我們這些干基層工作的,工資低微,可也不會玩忽職守的。大兄弟,有什麼是非功過,到森羅殿去說吧,你的所作所為,點點滴滴,閻王那兒都有記載的。」
「老子不去!老子哪兒都不去!」男子掙扎著,謾罵著,但身不由己,被牛頭馬面強行拉著,從蓋著瓦片的房頂飛了出去。
騰雲駕霧,雲里霧裡,男子被拉進了一個陌生的大殿。
在大殿里,男子見到了一些腦袋長得奇形怪狀的人形怪物,有的頭頂削尖如竹筍,有的頭頂像馬鞍,有的頭頂扁平如鍋底……
人形怪物分列兩邊,正中高台上西裝革履,戴著一頂長耳大帽的,便是閻王老爺,眨巴著一雙老鼠眼睛,對階下的男子左看右看,不言不語,一副高深莫測狀。
男子覺得氣勢陰森,但害怕的同時,悍然不顧大叫了起來:「放開老子!放開老子!抓老子來幹什麼?你姐年紀大了嫁不出去,要抓老子來做你姐夫,還是你媽剛死了老公,閑著不習慣,要老子來做你們的乾爹?」
鼠眼閻王老鼠尖叫似的怪笑起來,整個大殿充滿了詭譎陰森的氣氛,那些怪腦袋的小鬼,一個個大氣也不敢出了。
新抓到的男子頸子一縮,也不敢胡言亂語了。
「毛長生,你已經死啦!」鼠眼閻王開扣了,「瞧你那副窮酸樣,會有人要你做倒插門女婿嗎?」
男子呆了瞬間,恍然大悟道:「對呀,我就叫毛長生!」然後悲哀地問:「我死了嗎?這是什麼地方?」
「蠢貨,不死,你能來著森羅殿嗎?」鼠眼閻羅拍了一下驚堂木,震得地動天驚,「抬生死簿來,看看毛長生這傢伙有什麼是非功過,好安排他的去處。」
一個馬鞍腦袋,禿頂又長著一圈較長黃髮的鬼物抬來一本寬三尺、長五尺的大書,放在長案上,然後走開了。
「毛長生傳!」鼠眼閻王念了一聲,毛長生聽得莫名其妙,那本大書卻獨自嘩啦嘩啦翻開來了。
鼠眼閻王對著停止翻頁的大書賊眉鼠眼晃了一眼,然後一拍驚堂木,陰陽怪氣地問:「毛長生,你想去天堂,還是想去地獄?」
毛長生支支吾吾說:「天堂好玩嗎?地獄精彩嗎?只要好玩,只要精彩,去哪兒都行!」
鼠眼閻王一陣怪笑,然後大聲宣布:「毛長生啊毛長生,你一生庸庸碌碌,貪玩好耍,沒有大是,也沒有大非,不配去天堂,也不配下地獄,只配四下流浪,做生活的旁觀者!大板子伺候,打出森羅殿!」
一聲令下,怪腦袋鬼物門一晃爪子,手爪終多了一些船槳似的大板子,劈頭蓋臉大向了毛長生。
「不用勞駕,老子自己走還不行?」毛長生頭上身上屁股上挨了幾板子,感覺皮開肉綻般疼痛,一溜煙奔出了森羅殿。
這樣,毛長生開始了漫無目的的遊逛。
真想不到,漫遊之中,會遇到一個短命鬼,會直言提醒毛長生髮家致富。
毛長生迴腸九轉,突地恍然大悟,大喊大叫起來:「老子上不了天堂,也下不了地獄,只因為老子一向是個窮鬼!不幹啦,老子再也不要做窮鬼啦,老子要做一個有錢鬼!」
這鬼叫聲,沒傳十公里,也肯定傳了八九公里,很多孤魂野鬼都聽得清清楚楚,都打起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