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追悼會
「怎麼回事？這個結果還是不對啊！」
在這間被開闢成實驗室的艙房裡，陳天歌坐在因為堆著各種儀器和稿紙，而顯得凌亂不堪的辦公桌前，一邊用鉛筆在紙上不住地點著，一邊轉過頭，對著自己的女兒問道。
「錯，錯了嘛？」
陳夢瑤驀地一怔，趕緊走到父親的身邊，拿起稿紙重新運算了起來。
陳天歌輕輕地嘆了口氣，剛到中年就已經花白地頭髮，似乎在一瞬間，又白了幾分。
做為「方舟」的首席科學家，飛船的設計者，他的肩上，背負著太多的重擔，整個「方舟」的通訊系統、武器系統、能源系統、動力系統、重力系統、維生系統……幾乎方方面面，都需要他的過問。
原本女兒夢瑤，還能幫上忙，替他分擔一部分的工作，可是如今……
這幾天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夢瑤總是心不在焉，甚至連最基礎的運算都出現了差錯。
幸好被自己發現了出來，否則的話，萬一直接作用到飛船上，不造成重大事故才怪。
「你自己看看……」他站起身，指著少女手中稿紙，「根據愛因斯坦的質能方程E=MC2，R=2GM\/C2，，核裂變的過程中放出的能量，是等於物體質量跟光速平方的積，可是你看看你的結論……??」
「還真是……這樣呢……」女孩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我從小就教過你，對待科學必須嚴謹……」陳天歌繼續說道，「一點都不能馬虎，否則就會出大事。難道你忘了嗎？」
「我……對不起……」陳夢瑤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她當然沒有忘記父親的教誨……
她雖然不是戰士，也不是臨時政府里的那些行政官員，但在如今這條飛船上，所承擔的責任，卻比任何一個戰士還要重，還要沉。
因為她是科學家，她的肩上，負載著整條飛船的動力系統。
只是自己卻怎麼也忘不了那驚天動地的爆炸，那耀眼的蘑菇雲……
秦楓……那個討厭的傢伙……
成天地和晴香，在別人的面前卿卿我我，不斷地剮著她的心，然後又不許別人選擇遺忘……偏偏又要為了救她就連自己的性命都不管！甚至最後……連為他送行的資格，都不留給對方……
實在是……太過分了啊！
只是……
陳夢瑤扭過頭，看著艦橋的方向，清冷地眸光中，又添了些許悲傷……
在那裡，軍方的人，好像正在舉行追悼大會的吧……
即使是在隔著好幾個艙室的這邊，都能隱隱地聽到軍樂隊奏響的哀樂……
秦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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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親愛的指戰員、全體官兵們！今天，我們聚在這裡，為在沙漠行星戰鬥中犧牲的秦楓、周涵、楚天河、科克勒……舉行追悼儀式，告慰這些為了保衛「方舟」而犧牲的英靈們！我的心情是沉重的，因為他們是真正的勇土！」
「方舟」艦橋寬闊的大廳里，整齊劃一地站滿了的官兵。
他們中有穿著純白色軍禮服的機師，有穿著草綠色軍裝的陸戰隊員，也有身著藍色制服的地勤組工程師……
但無論是哪個軍種的士兵，哪個面孔的人們，此刻都只有一種表情……
靜默、莊嚴、肅穆……
即使人數已經多到了嚴重超過這個艙室里空氣凈化器的最大負荷，然而卻還是沒有一個人，對越來越悶熱的空氣露出些微的不耐。
因為他們的心情都是沉重的。
為了犧牲的戰友……
為了並未遠離的災難……
也為了此刻站在台上演繹著精彩講話的布蘭德利·愛德華上校。
「他們是平凡的，因為他們都是好父親、好兒子、好情人，他們都有過著幸福生活的權利，但他們也是不凡的，因為他們都放棄了這個權利，遠赴沙場、守衛人類！」上校繼續著他的演講。
聽到這裡，林逸已經實在忍不住想把耳朵堵起來了。
如果不是為了保持軍姿的話……
「各位啊！我在此問一聲，為什麼他們會戰死呢？」愛德華上校環顧四周，提出了振聾發聵地問題。
然而……
這種顯而易見地問題，卻沒有一個人回答，所有的官兵都只是默然地看著，聽著……
也等待著他的下一句話。
「因為這裡有更崇高的東西值得他們去犧牲！」
於是，說到這裡的愛德華上校，已經幾乎是開始吶喊：「而這件東西就是你、我、他……就是我們大家，就是人類！」
……
「他們是為了文明最後的火種，為了人類的延續，這才獻出了自己寶貴的生命！」上校的情緒，已經激動地無以復加。
只是……
台下的人群，卻依然只是靜靜地站立著，彷彿釘子般地一動不動。
「在這裡，我不能不提一下秦楓的名字，因為是他，第一個發現了危機；也是他，帶領我們的科考小組和陸戰隊員安全撤出了險地；更是他，在最後關頭消滅了巨蟲，使得那些危險的爬蟲，不至於威脅到母艦。他是偉大的、也是崇高的英雄！」上校聲嘶力竭。
……
「他用自己的生命，教會了我們一個道理：那就是生命誠可貴，但是還有比個人的生命更重要的東西存在著。這個東西就是我們這個種族！他雖然犧牲了，但他的血不會白流！因為我們這些還活著的人，一定會追隨他的意志，繼續前進！繼續探索這個行星！哪怕它再危險！再可怕！我們也絕不會退縮，因為我們必須找到能源！才能把『方舟』拉出這個死地！」
……
「更因為我們是軍人！」愛德華上校開始用力地揮舞起拳頭，一字一頓，「所以，我在此要請各位銘記在心，記住這個事實，我們是軍人，是可以時刻為了人類獻出生命的軍人！」
……
「所以，為了表彰我們中的楷模，樹立英雄的旗幟，我現在宣布：經統帥部研究決定：追授秦楓中尉軍銜！並授予公民勳章！」
上校合起文件本，整了整因為過分激動的演說，而有些凌亂的軍禮服：「下面，我們有請秦楓中尉的遺孀——伊藤晴香小姐，上台講話。」
於是，所有的目光便齊刷刷地打到了那個穿著黑衫，逐步走上主席台的女子身上。
漂亮的蝴蝶結雙馬尾，已經沒有了，咖啡色的長發挽起了緊緻的髮髻，塞進了黑色的紗帽，低垂的面巾，也把絕美的容顏隱去了。
然而，即使如此，即使她只是隨隨便便地站在那裡，也已經很好地透過那妙曼地嬌軀，清楚地把楚楚動人的身姿傳遞了出來。
當然，一併傳出的，還有那抑制不住地巨大悲傷。
只是……
「愛德華上校……」女孩平靜地開口，儘管聲音很低，很沉，卻並沒有因為過分地悲傷而顯露出一絲一毫地顫抖。
愛德華上校不由自主地愣住了。
這不是預定的台詞！
在今天的早些時候，他已經讓副官把今天的講話稿發給了少女，而且在副官的回復中，也好好地說明了對方完全沒有問題的意思。
可事到臨頭，這是幾個意思啊？
「您剛才在問：『為什麼他們會戰死。』」晴香繼續說道，「我想我可以回答您這個問題呢……」
「伊藤小姐，你……」
「是因為您的失察吧……」伊藤晴香並不抬頭，聲音也並不響亮，只是在過分沉寂的人群中，這一聲顯得格外響亮。
周圍的人盡皆愕然。
「誒？」
「是因為指揮的失當吧……」女孩繼續說著，很平靜地語氣，卻是字字如刀，彷彿一顆威力巨大的手雷，丟進了擁擠的人群。
靜默地人群，開始出現了些微地騷動。
只不過由於在場的都是訓練有素地軍人，所以這種騷動很快又平息了下去。
然而，那縈繞在每個人身上的震撼、驚訝、不安……卻只有越來越強烈。
「這？」
「我的丈夫，在出發前……姑且有好好提示過您任務的危險性的吧？」
晴香她……
在自己的語氣，漸漸地終於開始有了些許張力的時候，輕輕地向前踏出了一小步。
真的，就只有一小步，僅此而已。
但是……
即使只有一小步，那嬌小的身軀，卻如同帶著無形的勁力，竟把魁梧高大的上校，直接震退了一大步。
「這……」上校驀地瞪大了眼睛。
怎麼回事？
她是怎麼知道的？
這個秘密，是誰向這個女人泄露的嗎？
幾個小時前，迴廊轉角處……
「老大他……回不來了……」林逸艱難開口。
雖然他真的很想咬掉自己的舌頭。更想找條地縫鑽進去——
只因為內疚！羞愧！更因為少女那忽然僵住的手，和手中無聲滑落的酒瓶……
「啪——」
酒瓶，毫無意外地碎掉了……
「告訴我。」晴香顫抖著開口，「原因……我要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
時間回到現在。
「您可以置疑他的判斷，懷疑他的精神問題。但作為指揮官的您，難道不該想到這裡是人類從未到過的未知星域，可能會存在危險的嗎？！」少女的音調，逐漸變得森然。
而她的腳步，更是隨著一句一句地質問，而一步一步地逼退窮於防守的軍官。
「那，那個……」
「可是您，卻直接無視了他的警示，不是嗎？！」晴香說道，與她的控訴逐漸同調的，是那越來越陰冷地臉色。
「我，我……」
「然後，這樣的您！有什麼資格站在這裡，說出這麼多令人可恥的話呢？什麼為了文明，為了人類，那麼這些犧牲了的戰士，就不是人了嗎？我的丈夫，就不是人了嗎？！！」女孩驀地揚起頭，原本如水的眼瞳，此刻射出的眸光幾乎可以凍結空氣。
「然後現在，你還要讓更多的人，去送死！是這意思的嗎？！！！」
突如其來的質問字字誅心，在美少女一步步地進逼之下，上校幾乎退到了台下。
「我這……這是為了……為了……」
就連辯駁，也越來越語無倫次，越來越蒼白無力。
「為什麼這種虛偽華麗的辭藻，卻能被你以如此坦然的態度說出來呢？？！！！」晴香問道，並不激昂地語氣，卻夾雜著無可抗拒的威嚴，彷彿一位女王在俯視著自己的逆臣。
更彷彿不將上校逼到走投無路就絕不罷休似的。
所以……
果然已經無路可走的上校，終於也狗急跳牆一般地吼了出來：「衛兵！衛兵！這個女人因為喪夫地悲痛，看起來已經瘋了！快把她拖出去！拖出……」
然而……
命令，已經傳遞不下去了。
因為，已經沒有人聽他的了。
此時此刻，所有的官兵，彷彿都變成了一個個的木樁，只是默然靜立著。而投向他的目光，卻是越來越陌生——越來越讓人不安的陌生。
也就在這個時候……
艦橋的警報！忽然毫無徵兆地響了起來！
眾人驀地一怔，然後兩個似乎是艦橋的通訊員便迅速地沖向了控制台……
「有不明飛行物在接近！」其中一個在掃了一眼雷達之後，忽然發出了這樣的大喊。
空氣頓時緊張了起來。
是那些蟲類異星生物，終於追來了嗎……
母艦！終於還是難逃一劫的嗎……
人群開始恐慌，各種各樣的叫喊聲，命令聲交織成一片，有的人沖向自己的崗位，有的人打算衝出大廳跑向機庫，有的人掏出了對講機開始聯絡炮塔，有的要求著計算來敵的數量，有的要求著秩序，也有的驚傻了呆如木雞……人們奔跑著，衝撞著，場面混亂到了極點。
但這種混亂只持續了不到10秒鐘！
因為……
「等一下！」很快地，另一個通訊員發出了震耳欲聾地大吼。
人群再次全面地頓住，有如時間地停滯，畫面頓時定格在了一瞬之間。
「飛行物發出了入港請求……他，他的識別碼是……」取下信號接收器的通訊員站了起來，緩緩地轉過身。
卻不自覺地讓手中的耳機，掉落在了地上：「是秦楓少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