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預見的是未來嗎

秦楓猛地睜開了眼睛！

原來是夢……

然而，即使是夢，他還是可以感受到夢裡那一抹沉得人心底發滲的絕望，那近乎慘烈的空戰，彷彿就是發生在昨天的回憶，他依然可以清楚地看到那鋪天蓋地蟲海，依然可以聽到戰友們臨死前發出的哀嚎……那宛如魔神一般的巨獸，也依然在張牙舞爪地向他揮出死神的鐮刀……

真實得簡直讓人窒息。

可是……

為什麼會做……這麼奇怪的夢呢……

「怎麼了嗎，秦君？」

銀鈴般的語音在耳畔響起。緊接著，少女那令人心悸的美麗容顏，開始在少尉的眼前擴散開來。

「沒，沒什麼。」秦楓笑笑。

「做噩夢了吧？」女孩爬起身，伸出一隻白皙如玉的手臂，輕輕地幫他拭去了額角滲出的冷汗。

任由那遮掩著胸口的毛毯無聲滑落，也任由那一抹驚心動魄地白膩映入男人的眼瞳。

「還好。」秦楓深深地吸了口氣，極力地緩解開心底越來越深的壓抑，這才以稍稍平穩的語氣，做出了漫不經心地答覆。

只是……在經歷了那麼真實、又那麼驚心動魄的夢境之後，此刻的他，已完全沒有了任何多餘的念頭。

即使睡在身邊的，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愛的，也是最溫柔的小妻子——

伊藤晴香。

不，稍稍訂正一下……

應該是這艘名為「方舟」的飛船上。

因為「世界」這個概念，已經徹底地從字典上被抹去了。

「說起來，我們已經跳出曲率航行了呢。」少女湊到舷窗上，望了一眼外頭深幽的太空，然後回過頭，再次把依然呆坐著的男人，裝進自己茶褐色的水眸。

「餓了吧？」

「……還好。」

「稍等一下的哦，晚餐馬上就好。」晴香披衣起床。

很快地，並不算大的小廚房裡就傳來菜刀與砧板碰撞的「空空」聲，交織著水龍頭的「嘩嘩」聲與沸油的「噼啪」聲……多麼富有生活氣息啊！

如果不是在這冰冷的金屬艙室里，而是在陽光明媚的公寓中的話……

恐怕這其中的溫馨，還要更濃郁一些的吧……

只可惜，這已經是終成奢望的幻想罷了。

因為……已經沒有地球了啊……

然而，就算這樣！

即使這樣！

晴香她，也依然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以有限的食材，準備出了味噌湯、天婦羅這些，如今算起來，已經是奢侈的晚餐。

「這……這……」秦楓看著眼前「豐盛」的二菜一湯，震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嘗嘗吧，秦君。」晴香把筷子遞到年輕少尉的面前，「今天的天婦羅，可是我相當有自信的作品呢。」

「可這也太奢侈了吧喂？」秦楓訝然失聲，「我們這個月的配給，你到底花了多少啊。」

配給……

的確，儘管如今已經度過了食物斷絕的危機，然而依舊緊張的供應，還是讓「方舟」上的人們，不得不採用配給制度來分配生活的必需品。

即使是做為待遇較好的空軍軍官，每天能領到的食品也少得可憐。

可是晴香這一頓就……

「沒關係啦，我姑且還是有好好地計算過我們『存貨』的哦。而且昨天我幫了霍普森太太一個小忙，還是得到了她稍稍地感謝的吶。」晴香說，「何況最重要的——今天……可是我們結婚的周年紀念哦。」

周年……紀念？！！

秦楓一拍腦門。

他這才想起來，這個對於他和晴香來說，都有著重大意義的日子。

即使——那只是在地球最後的日子裡，在即將倒塌的教堂中舉行的，沒有任何親朋好友參加，甚至連神父也沒有的儀式。

但卻是他和她，立下相守一生的約定，併發誓永不相負的儀式。

不過，這也難怪他。

撇開進入星海以來，無數次出生入死的任務暫且不提，太空中的日子，是沒有辦法用地球的時間準確衡量的。唯一讓這些最後的人類還能計算時間的工具，就只剩下桌面上擺放的那些時鐘，如此而已。

不過，既然已經回憶起了這個特殊的日子，那麼稍稍地奢侈一把，也還是可以允許的操作呢。

只是……

「第二航空戰隊的所有戰機飛行員請注意！所有戰機飛行員請注意！即刻到作戰預備廳就位！重複一遍，即刻到作戰預備廳就位！」

艦橋傳來的中央廣播，還是在這關鍵時刻，強行打斷了小夫妻之間甜蜜的溫馨。

「……呃。」

「唔……」

「那，那個……」

「呼……」微微低下頭的少女，讓長長的額發與臉上的陰影掩去了自己的表情。

然後，當下一秒，再次抬起頭來的她，美麗的臉龐上已掛滿了溫柔地笑意：

「快去吧。」

「我……」

「既然是艦橋的命令，一定是發生了重要的事件。」女孩說，「這種預料之外的情況畢竟誰也想不到吶。」

「嗯。」秦楓點點頭，稍感歉意地沖妻子笑了笑，然後迅速地起身穿好制服。

畢竟，這種臨時性的急令，也不是第一次了。

然而，就在他走到門口時……

「一定！要回來的哦……」

秦楓渾身一震。

怎麼會這樣！！

這……這句話……

竟然和……

那個仍然在他的腦海中縈繞不去的噩夢裡，那場驚心動魄的空戰前，晴香和自己說過的話一模一樣！！

甚至連語氣，都沒有聽出絲毫的差異！！！

難道……

他艱難地回過頭……

然後終於發現了——彷彿為了印證他的話似的，明眸流盼的少女甜甜地笑著，微微揚起的嘴角彷彿吐露出了銀鈴般的聲音：

「我等你……回來吃晚飯的哦……」

—————————————

設置在「方舟」二層艙室里的作戰預備廳，此刻燈火通明。

所有的戰機飛行員，都靜靜地看著講台上那個滿臉嚴肅的空軍上校——布蘭德利·愛德華。

「很抱歉臨時把大家召集過來。」上校鄭重地開口，「我想你們應該都看到了，飛船已經退出了曲率航行。」

……

「但是很不幸，」上校頓了頓，鷹凖一般地目光掃視著全場，「因為燃料的原因，我們並沒有到達預定的星系。」

……

「眾所周知，我們在離開太陽系后，雖然經過三年的時間，但最終也算是完成了裂變式曲率航行推進器的研究和點火準備。在前些日子進入曲率航行之前，按照克拉克博士的預測，我們庫存的燃料，原本應該足夠支持我們到達蛇夫座星系，在環繞A100563號恆星運行的二號行星普蘭，是一顆表層覆蓋有豐富鈾礦的星球，我們本該在那裡獲得足夠的燃料。」

是的，他們本該在那裡獲得足夠的燃料。然後前往最終的目的地——Gliese581g。

Gliese581g是一顆系外行星，距離地球約198萬億公里(約合20光年)，環繞位於天秤座的紅矮星Gliese581在運行著，早在2011年，就由美國航空航天局宣布發現，經過人類多年的觀測結果，它位於行星系統的適宜人類居住區域，擁有穩定的大氣層，所以表面可維持液態湖泊河流。

這顆在「適居帶」內新發現的行星，是迄今發現的與地球最像的系外行星，也是第一個潛在的適居行星。如果用一種被稱之為「地球相似指數」來表示一顆星球和地球之間的相近程度，並且以地球本身作為1，那麼火星的這一指數為0.7，而Gliese581g則高達0.89。

儘管……只是理論上……

但卻是這浩瀚宇宙中，距離人類最近，也是最可能成為這些地球倖存者們新家園的所在。

更是「方舟」最終的航行目的地。

雖然到了那裡，將會遇到什麼，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

但至少……

這是一個希望。

人，總是要靠希望活下去的，不是嗎？

「但事實上，計算出現了偏差，所以我們中途下車了。」上校扯了扯嘴畔深深地法令紋，似乎頗為懊惱。

然而很快地，他又再次恢復了貫有的冷峻：「目前我們所處的，是一片小行星帶。附近的空域只有一顆沙漠行星。」

所謂沙漠行星是指整個星球只擁有一種氣候——即沙漠氣候且降水量極少的行星。與火星有點兒相近，擁有可吸入氧氣的大氣層，只有兩極區域寒冷潮濕，可形成較小的冰蓋和朝露。

「但是總算上帝保佑，科學組那邊還是給出了一點好消息——那就是這片星域，也可能存在我們所急需的能源，雖然只是理論上的……」說到最後幾個字時，上校的聲音稍稍低了點。

不過最終，降低下去的嗓音，還是反彈出了更堅定的力道：「所以，我們空中部隊現在的第一要務，就是探索這片星域！現在分配任務……」

上校說著，一邊打開了球形的空域影像縮略圖：「阿爾法小隊，負責小行星帶的探索；眼鏡蛇小……」

「不——」

驟然傳出的大吼，已接近歇斯底里的程度，粗暴地打斷了上校的任務分派。

那是誰？

秦楓認出自己的聲音。所有的人都在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可是……

他卻實在忍不住！

因為在他的眼前打開的全息地圖……

赫然就是噩夢裡那一場煉獄般地廝殺所發生的星域！！！

「秦少尉，你似乎有什麼意見？」被打斷了的愛德華上校不悅地皺起了眉頭。

怎麼又是這小子！

做為正統德意志軍人世家出身的愛德華，一向注重正統的軍事教育的他，對於秦楓這樣「只是靠著老兵的推薦混進方舟部隊的害群之馬」有著很深的成見。如果不是之前秦楓的戰績的確做到了讓人無話可說的地步，恐怕早就被他以各種的理由開出「方舟部隊」了。

可是，即便如此……

就算如此……

在他的眼裡，秦楓依然還是不能被稱作「軍人」。

當初地球毀滅的時候，如果不是這傢伙突然閃電般的結婚，結果用軍人家屬的名義把自己新婚妻子名正言順地拉上飛船，結果佔據了「方舟」本來就有限的名額……

起碼……起碼他還有辦法，偷偷把他最喜歡的小情人愛麗絲弄上「方舟」……

也就不會……

所以果然還是這傢伙的錯！

而且如今……居然還敢寡不知恥地質疑科學家們的意見！他以為他是愛因斯坦嗎？！

「我們必須遠離這片星域，不管什麼辦法！」秦楓幾乎口不擇言，「必須離開！立刻！馬上！」

……

沉默，難堪的沉默迅速地在作戰預備廳里瀰漫了開來，使得原本就安靜地大廳有那麼好一會兒，死寂得甚至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

所有的飛行員都在以一種如視怪物一般地目光看著他，甚至連秦楓自己也知道，這種驚世駭俗地發言不但是極其失禮的行為，甚至嚴重的說，簡直已經是違反軍規的表現！

可是他卻不能不說。

「喂，秦……」身旁的林逸輕輕地拉了拉秦楓的衣角，似乎想要提醒他上校越來越難看的臉色……

可是他卻不為所動。

「……理由呢？」過了不知多久，終於開口的愛德華上校，以強抑著的不滿，問出了這樣的問題。

「……沒有理由。我……只能說，我們必須走。」

然而，聽到的，卻是秦楓有如玩笑一般的解釋。

可他卻只能說到這裡。

難道還能告訴大家自己突然預見了未來，知道這一次的探索必將引發災難性的後果？！

不被當成精神病才怪。

「……行了。」上校深深地吸了口氣，似乎好不容易才忍下了內心的怒氣，只是揮了揮手，「現在我們繼續分派任務……」

「我不是開玩笑，上校！」秦楓再次倔強地打斷了對方，「我沒瘋！我們真的必須離開！就算因為能源的問題，一定要登陸行星的話，至少也應該採取更謹慎、更穩妥一點的辦法啊！」

「阿爾法小隊的任務是探索小行星帶……」

「上校！」

「眼鏡蛇小隊的任務的探索沙漠行星的方向……」

「因為這片星域有極其恐怖的外星生物！」眼看著自己的提議被越來越無視的秦楓，只得以提高八度的嘶吼再次喊出了鄭重其事的警告！

只是……

「秦少尉！」

卻被上校以更高的語調蓋了過去。

「如果不是之前任務中你的絕佳表現以及卓越的戰績！我幾乎要認定你是一個不合格的懦夫！」

「上校……」

「聽著，我不知道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說這種危言聳聽的論調究竟是想怎樣！但是現在我命令你立刻閉嘴！」

「我……」

「如果是因為曲率航行的原因造成了你的被害妄想症！我建議你在任務結束后找醫生看看。但現在，給我閉嘴！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