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們的約定（上）

伊藤晴香怎麼也不會忘記三年前的那一天……

當時的她，剛剛練完了鋼琴，打算回家的時候，卻看到臨近的自習室里透出的微光。

然後，出於好奇而湊近的她，就看到了那個班上有名的後進生，各科成績門門紅燈的秦楓，在垂頭喪氣地收拾著書包。

「秦同學，你怎麼還沒回去？」她忍不住問道。

男生明顯地僵了一下。

「那，那個……」

「咦，天體物理學……秦同學你是在準備畢業論文嗎？」晴香注意到了對方丟在桌上的全息教本。

「只是……期末考試啦。」秦楓頗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道。

「可是，可是的話……」晴香指著男生還來不及收拾而攤開的筆記本，「你這個解法是錯誤的哦。」

「咕誒？」秦楓驀地一怔，目光循著少女白皙纖長的手指，落在了那道試題上，「不會吧？我姑且還是好好推演過的……而且花了三天時間……」

不是吧？！

他自語似的說道，然後再一次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從頭到尾重新把公式代入運算試演了一遍。

不過最終，似乎還是只得到了相同結論的男生，只得不明所以地把求教的目光，投在了晴香的身上。

「因為你只考慮到了一個方面。」女生娓娓而談，「在天體物理學中，恆星內部給定的任何一層，都是在熱壓力（向外）和在其外物質的質量產生的壓力（向內）平衡的狀態。」

「這……」

「所以恆星就像一顆氣球，在氣球中，氣球內部的氣體向外擠壓，大氣壓力和彈性材料提供足夠的向內的抵抗壓力，使氣球的內外壓力平衡。在恆星而言也是如此，它的內部的質量提供向內的壓力，各向同性的重力場壓縮，才使它成為最緊湊的形狀：球形。」晴香拿起筆，在稿紙上沙沙地寫著，「所以，這道題的正確解法，應該是這樣……」

「啊，原來是這樣！」秦楓彷彿醍醐灌頂，又如靈光乍現。

「還有這道題，也是錯的……」

「哈？」

「還有這裡，正確的解法應該是這樣……」

……

結果，女孩只用了三十分鐘，就將秦楓三天的努力，乾淨徹底地否定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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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家的時候，已經是深夜12點了。

雖然已經到了11月的下旬，雖然已經進入了初冬的深夜，然而白日里那流火的炎熱卻並沒有很好地消退，反而轉化為了蒸人的悶氣，讓全身上下的肌膚都能感覺到陣陣地不適，恨不得立刻鑽進空調的不適。

對於伊藤晴香來說，這條路是她每天上學放學都要經過的，只是這麼晚從這裡經過，卻還是第一次。

今晚，在最後被修正所有的錯誤之後，為了在所剩無幾的時間裡避免再次出現徒勞無功的努力，秦楓開始虛心地討教。

而晴香也沒有絲毫不耐煩的意思，還是非常認真地做了解答。

結果就是，由於對方那些「猶如小學生一般的基礎性問題」實在太過繁瑣，而最終結束晚自習的時候，晴香這才發現……

時間已經被拖到了太晚的地步了。

「真對不起，因為我的緣故，耽誤了你太多的時間。」男生很誠懇地表達了歉意。

「沒關係啦，秦同學沒有需要道歉的地方哦。」少女卻沒有絲毫責怪的意思。

不過，畢竟因為時間已經拖得太晚，所以送女孩子回家，也就成了自然而然的選項。

雖然在起初，自己對此仍是表達了禮貌的矜持，但在秦楓堅持了「不要讓我成為讓女孩子一個人心懷不安地走夜路，卻連送也不送一下的差勁男生啊」這樣的理由之後，終於還是改變主意默許了。

畢竟，那條路，果然還是太偏僻了一些。

沒有晚風吹笛，沒有月光煮酒，甚至也沒有路燈，雖然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但寂靜無人的街道，兩側伸出鬼怪般枝丫的櫸樹，以及隱在遠處，一幢幢高樓沉默地幽影，還是會讓人感覺到些許的恐慌。

尤其是當那暗夜裡特有的，若有若無地霧氣淡淡地地擴散開后……

然而自己卻並不覺得害怕。

或許，是因為身邊多了一個男生的緣故吧……

她這樣想著。

從學校到伊藤家所在的小區，只有不到十分鐘的路程。

兩人默默地走著，誰也沒有說話。

氣氛也因此變得有些微妙，尤其是對於伊藤晴香來說。

畢竟她這還是第一次，讓男孩子送回家的呢……

感受著男生與自己只有一公分的距離，輕易地聞到他身上好聞地味道，間或還有還能感覺到對方的衣角蹭過自己的手背。

也輕易地，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心。

「再過一個月，就要畢業了呢……」秦楓有些沒話找話似的率先打破沉默，「伊藤同學畢業後有什麼打算的嗎？」

「嘛，說到畢業後進路的話……」女孩回答道，「姑且來說應該會成為一名醫生吧。」

「啊？」

「怎麼了嗎？」晴香側過頭看了他一眼，「有什麼不妥的嗎？」

「不，沒什麼。只是稍稍有些意外而已。」男生連忙搖了搖頭，「畢竟我看伊藤你在物理學方面那麼厲害，還以為你會留校任教或者是考研什麼的。」

「沒有啦。」女孩笑笑，「物理其實是我最不擅長的學科了呢。」

呃！

秦楓不由自主地擦了一把額角的冷汗。

雖然是最差勁的一面卻展現出神一樣的聖光，究竟是要把我鄙視到什麼樣的地步才甘心啊喂。

「而且的話……」晴香繼續說道，「成為醫生，就可以幫助更多的人了呢。」

「誒？」秦楓呆了呆，「幫助……更多的人嗎？」

「嗯！」女孩點頭，「我小的時候，是在教會學校寄讀的。」

「誒？」不明白對方為何突然提起自己往事的秦楓，露出了理所應當的嘆息。

然而……

已經開始沉浸在自己故事裡的晴香，卻並沒有留意到這一點，只是自顧著說了下去：「因為我的家庭，並不像秦同學所想象的那麼富裕哦。而且那時候還要供哥哥上學，所以就只能先讓我在教會學校讀書。」

這……

秦楓不禁啞然。

「教會學校的生活，是很清苦的。常常一整周都沒有肉吃。可是有一次我卻發現其實事實並不算因為學校經費的緊張，因為我看到在食堂的廚房裡明明還冰凍著很多新鮮的牛肉……那個時候我就很不理解，因為修女們平時也過著和我們一樣清苦的生活，直到那一天，我才明白了一切……」

……

「那一天我的家鄉——日本關東，發生了7.2級大地震，死了好多人。地震過後修女們帶著我們去賑災，我看到她們拿出了平時自己都捨不得吃的牛肉，還有許多精緻的衣服、溫暖的被褥……分發給那些受災的孩子們。那時候我才知道，這些節省下來的東西，是做什麼用的。」

「原來……是這樣。」

「可是……可是的話……即使這樣，也還是遠遠不夠的呢……」

「啊？」

「因為我發現，其實那些受災的孩子們——那些和我一樣大的孩子們，最需要的並不算牛肉，也不是衣服被褥……他們最需要的，是醫療和急救啊，因為藥品的不足和醫務人員過分的忙碌，許多人都因為實在照顧不過來就這麼靜靜地死掉了。那時候我看著一個比我小一歲的孩子，手臂被掉落的天花板砸斷了，我給她分衣服的時候，她卻仍然一個勁的拉住我，哭著喊著求我幫她把骨折的手臂接好……」

「呃……」

「那個時候真的覺得自己好沒用，好沒用……那種明明想要為他們做點什麼卻發現自己根本辦不到……那種深沉的無力感最討厭了。所以從那時候起，我就希望能成為醫生，這樣就可以幫到更多的人，就可以……用自己的努力，不再讓自己看到那種悲傷的表情了呢。」

晴香說著，一邊露出了自嘲般的苦笑：「唉……想想我還真的是非常麻煩，非常任性的女孩子呢，無論誰不幸福我都討厭的，無論誰會露出悲傷的樣子我都不想看到的啊……誒？你怎麼了嗎？秦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