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8、浪尖
?餐廳里,空蕩蕩的。傭人立於兩側,長長的餐桌隔開了父女。
李九靜靜地坐著,只是因為許久沒有這樣注視自己的女兒了,即使隔得很遠。
這丫頭總是給自己找一些難題,可無論她如何任性,如何的讓自己這個當爹的下不了台,李九從心底就是生不出一絲的惱怒。女兒是愛自己的,否則這麼多年,她就不會一直跟自己搗亂了。
若是,若是能回到十年前,回到那之前的時光,李九願意放棄自己所擁有一切,只和他的所愛在一起。
十年了,女兒已亭亭玉立,幾分容顏像極了阿梅。
十年了,這是女兒第一次主動陪自己吃早餐,就是這樣靜靜地看著,心中已是滿足。
「老頭,你不餓」
實在忍不下去了,李小丫沖著李九一瞪眼,小辣椒的本性暴露的淋漓盡致,任你是玉皇大帝還是那九殿閻羅,都給本小姐靠邊站。
「喔,想些事情,」
李九拿起湯匙輕攪,湯匙與餐具碰撞發出脆耳的陶瓷聲,「丫頭,你要找的人已經有眉目了」
「在哪?」想起幸福,李小丫感覺這早餐吃得還不是那麼無聊。
「有好幾撥人攪在這趟渾水裡,熱鬧的不得了,」李九說得風輕雲淡。
黑衣社退出地下世界,自然會有很多人坐不住,可誰都沒有先動手。槍打出頭鳥,很多人都在觀望,但誰也沒想到激起這場爭鬥的探路石卻是一個連話都說不清楚的娃娃。
「那太好了,我就喜歡熱鬧,待本小姐找齊人馬,殺他個乾乾淨淨,丫的,敢在本小姐地頭上動土,活的不耐煩了」
李九有些錯愕,這暴如風火的性子若是在多上幾分嫻靜就像極了阿梅。
看著這丫頭跑出去的身影,李九說道:「李福,你帶幾個人暗中跟著,不要多生枝節」
「是」
餐廳里只有空空蕩蕩的回聲,卻已看不見李福的身影。當年黑衣社第一殺將,十年藏一劍,不知這殺氣是否褪盡。
亮子現在很忙,以前莽哥忙,現在亮子忙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要想當老大,就得做好當老大的準備。
莽哥的命是自己的投名狀,可根據幾天來的觀察,亮子發現這人夠義氣,打架絕對是一把好手。哥們現在勢單力薄,就缺這樣的手下,一定要收為己用,那以後就用不到背地裡砸磚頭這種勾當了。
這也是亮子能夠忍受這三人暗地裡小動作不斷的原因,但現在自己還是安全的,畢竟亮子對付幾個殘障人士還是沒問題的。就在亮子在網上查找發財致富之路的時候,李小丫的電話來了。
「小子,幹嘛呢,你這乾兒子當的怎麼樣?」
「大小姐,我在想辦法掙錢」
「你手下的人有一個算一個,今個我包場了,跟本小姐出去」
「遵命」
亮子轉過頭來對著外面大喊:「叫人,只要是喘氣的都給老子進來」
「正當的買賣?什麼買賣竟然比白的更掙錢?」莽哥一臉疑惑的看著亮子,經過24小時的相處,他確定這位老大就是一個不折不扣斯文敗類。
以前手下人進了局子,莽哥頂多派人傳個口信,讓他們多頂幾天就可以了。現在的情況是,一旦有個風吹草動,一個叫周郎的大律師,據說還是個海歸,風馳電掣的趕向警察局,出不了二十四小時,就把所有人全部弄出來。而呆在裡面的人交代最多的就是紅色語錄上的內容,據說能把警察整的淚流滿面。
就在剛才,亮子老大發現了一條生財之道,特地叫上瞎子和莽哥、老虎三個人過來。
「咱們進軍房地產,」亮子頗為牛氣,這主意自己可是研究外加統計,才叫幾個人來商量。
「房地產,老大,不是兄弟潑你冷水,雖然我不大懂房市,但也知道現在行情不是很好,」現在很多人買不起房,也有很多房空著,在城市的夜空下,看得很清楚。
「進軍房地產不一定要買賣房子的,咱們可以這樣……」這主意別人想不出來。
據稱,某區房屋拆遷遇到了麻煩,住戶普遍反映補償款價格偏低,拒絕搬離,而且有部分群眾反映受到黑社會威脅,有的住戶遭到強拆,一時間混亂不堪。
這就是亮子口中的第一筆房地產生意,正當生意。
當然在這之前要找起人馬,干架。
胡凡今天的感覺是爽歪了,因為自己的「寶馬」又回來了,哥們再也不用騎著單車滿大街去抓賊了,你不知道,上次碰到一個搶包的,人家是摩托,哥們是單車,那混蛋搶了包就跑,雖然最後追上了,可哥們追了五條街,吸一路尾氣。
現在「寶馬」回來了,是時候了,別那麼義正言辭,公車私用這種事情又不是第一次幹了,這哥們想的是載著女朋友出去溜一圈。
就這樣,從茶館出來,兩人自然就上了警車。
只是,沒注意到不遠處一雙眼睛正盯著兩人。
警車開在馬路上,其他的車都躲得遠遠地,誰敢觸這個眉頭。可是就有人趕觸這個霉頭。
這輛被胡凡稱之為「寶馬」的愛車,到胡警官手中還沒有超過一個小時,車尾就被迫與某個不長眼的傢伙再次親密接觸。更鬱悶的是那輛倒霉的車,竟然還敢逃逸。
撞了警車,還敢逃逸,這人有病,鑒定之後,蓋戳,繳費。
小子膽肥了,先把車給哥們修好,不然警局那幫大佬們吃我之前,我先把你廢了。一腳油門踩下去,警笛不要命的狂鳴。
蘇小小看著胡凡的樣子心裡直替逃逸者悲哀,前面車裡的那孩子,膽不是一般的肥啊。
時間回到一個小時前……
眼見賴陽制住了阿彪,付師傅三人立刻衝過去。雖然咱們人手少,但貴在下手准,而且擒賊擒王,把握住先機,有了阿彪做人質,量他的手下也不敢有什麼小動作。
幸福在面白車上,很安全,只是被剛才的事情嚇得臉色有些慘白,錢有才將孩子抱在懷中。
「付師傅,下面怎麼辦?」
賴陽躲在郊區已經有幾天的時間,本以為會過得安穩些,可誰想,最近有些陌生人總是在自己的住所附近晃悠,這不是一個好的預兆。為以防萬一,臨時的住處不敢回去了,只得從二手車市場上淘來一輛汽車,車玻璃都弄成黑色,晚上就躲在車裡湊合。
這不,今天在外面轉悠的時候,偶然發現了付師傅和阿彪的蹤跡,按說他一轉身走人就得了,可是他心頭作祟竟悄悄跟了上來。眼見情況不妙,他開車撞上了阿彪的麵包車,並僥倖制住了阿彪,取得了先機。
「走,上我的車,」
賴陽的車是三輛車中受傷最小的,但擠一擠倒也不成問題。賴陽挾制阿彪殿後,走到車門前,眼見阿彪的屬下想車門湧來,賴陽立即大喝道:
「退後,不然我就下狠手」
阿彪的手下止住腳步,只能任由賴陽離去,阿彪一臉痛楚,暗中向手下人使眼色。
賴陽抓住機會,縱身跳上汽車,然後猛地將阿彪推向眾人。小汽車卷著塵土逃離。
阿彪忍住疼痛猙獰道:「還愣著幹什麼,追」。
麵包車受損最嚴重,卻還跑得起來,兩輛車再次混入車流,彼此爭奪著一線希望。
現在,大都會的每個十字路口都有警察和武警配合交警維持秩序。
這也許就是那最後的一線希望。
可是,賴陽竟鬼使神差的將車開到了幸福路。這裡通往郊區,而這一段恰恰又是沒有十字路口路段。
這該怎麼辦?
忽然,賴陽發現前面有一輛警車,哎,就像著了魔一般,賴陽無論怎麼轉動方向盤,就是躲不開那輛警車,一閉眼撞了上去。
汽車停了,可是賴陽愣了半秒鐘,立即打方向盤,猛踩油門逃跑,阿彪的車已經追到近前,即使有警察,現在依然勢單力薄。
但撞車的事情氣壞了胡凡,當警察是好欺負的。
湖邊,有點冷,卻絲毫不影響釣魚者的心情。
於震聽著手下人的報告,心情似乎不錯。
「偷孩子的、警察、社團,今個都走到一起了,熱鬧啊,九哥,這魚釣的越來越有滋味了」
李九很少釣魚,今天卻是被於震硬拉來的。
「當初你把這消息壓下,現在又故意透露給各方,為的就是看戲,」李九從開始就知道所有的事情,但他沒有阻止,因為出手的是於震。
「九哥,你也不是真的要放棄這大都會的天下,」於震嘴角冷笑,面前的一汪湖水因為魚的咬鉤而起了風浪。
「誰說我要放棄的,黑衣社要洗白,但我又沒說要退出」,一如既往的霸道。
「呵呵,也好,讓那些不安分的傢伙浮出水面,一併除了,省得到時候都費事」
李九不說話,算是默認了。
黑衣社是要漂白,但李九從未親口說過要放棄黑衣社在大都會的勢力。特別是新老交接班的時候,總要立威震懾那些宵小之輩。
當然,故意讓人放出口風,而李九也在適當的時候做出一些姿態讓一些人消除顧慮,這塊蛋糕誘惑力太大,足以讓某些人鋌而走險。
「開山和連城怎麼樣?」
「回九爺,到目前為止,二人都沒有任何行動」
「恩,下去吧」
於震收回魚竿,今天的收穫比平常好一些。
徐風陣陣,魚線盪擺。
「九哥,你打算怎麼處理這倆小子的事情?」
「你說呢?」李九看向於震,眼中的深沉遮住了很多東西。
「連城,近些年做的有些過了,暗地裡的手腳不免多了些,他和大哥太像了,而開山對十幾年前的那件事似乎心結越來越重了,」
「再坐下來談談吧,或者......」
「九哥,難道你忘了十年前,阿梅是怎麼死得了嗎?你想丫頭為此付出代價么」
對那心中是抹不去的痛,李九眼中儘是凌厲之色。
「可是我答應過他們,好好照顧他們的孩子」
「我們已經做到了,他們已經平安長大,只不過某些人翅膀硬了,容不得我們這些老傢伙占著一些位置了,九哥,丫頭是你我看著長大的,她是我們共同的女兒,我不能允許十年前阿梅的事情發生在丫頭身上」
李九看向於震,魚兒再次上鉤,「那就看看看咱們找的那條小錦鯉能不能越過龍門了」
「九爺,三叔」,刀郎躬身立於身後。
「三叔,您交代的事情辦完了,停車場的那幾個小混混是無意間冒犯大小姐的,沒有任何人指使」
「那小子?他怎麼樣?」
「回三叔,亮子倒是塊材料,做事情很有一套,莽哥那幫人現在被管的服服帖帖,但他違背了您的命令」
「刀狼?」
「是,三叔」
「這小子,有點想法,乾的不錯」
李九漠然的看著湖中的水,能讓於震說出幹得不錯的人,沒有幾個。
郊區,一處隱秘住所
「少爺,事情出了變故」,左道身體微微前傾,沒有一絲昔日做老大的風采。
「不是說沒什麼大事情不要到我這裡來嗎?」這人說話的聲音很平穩,一支香煙在指間燃燒著。
「是,若非事關重大我也絕不會來這裡,狗頭幫被人擺平了」,左道說完低下頭,等待著老闆的吩咐。
「莽子,瞎子是吃乾飯的么?」
「瞎子正在準備,可莽子那邊似乎有些猶豫」
「瞎子做老大不行么?」
左道眼中陰晴不定,最後一絲狠色在眼中閃現,「是,少爺,屬下多嘴問一句,咱們的計劃什麼時候實施」,左道說完,眼睛再次泛起波瀾。
「黑衣社,現在最麻煩的問題就是黑衣社,這個龐然大物退出之前,一切都要小心」
「少爺,我老左已經等了二十年了,從老爺開始就開始籌劃這件事情,十年前,眼見大事可成,誰知百密一疏,最終卻輸給了一個女人……」
說著,左道手指節咯咯直響。
「別說了,就是因為十年前父親失敗了,所以我才不能重蹈覆轍,否則我們永遠也沒有再爬起來的機會了」
書桌后的人慢慢站起來,窗外的陽光格外刺眼,那人的影子卻更加陰沉。
穆連成,一雙眼帶著的儘是恨,儒雅的臉上幾分狠辣閃回。
當年,他十六歲時,已經開始為父親謀划大計。甚至黑衣社遭受重創,兄弟相殘紛爭中也有他的身影。只不過,他的父親承擔下了一切罪行。當初,李九是要讓他父親在監獄中過一輩子的,可是穆雲志卻選擇了死。
只有死人才不會出賣他人,這樣才能掩蓋真相。
那時起,以左道為首的勢力一夜之間撤離大都會,經過幾年的拼殺,在攢下了一些家底后,他的觸角開始伸向大都會,特別是最近黑衣社徹底漂白,大都會的黑道勢力出現一片真空,他再也按捺不住復仇的心。
現在我要奪回的就是十年前我失去的,當合適的時機出現在合適的人面前,我們將走向曾經的輝煌。
他相信自己的眼光,僅憑十年前十六歲的少年拔槍的那一刻起。
「十年前,我無意傷害梅姑姑,可惜……苦了小丫,這麼多年來一直覺得心中虧欠」,若說還有一份情,穆連成願意將它送給李小丫。
左道猶豫著,卻還是說出口:「少爺,除了那兩個老傢伙外,唯一能夠與少爺叫板的人只有李開山,是不是考慮把他做掉」
「李開山?憑你的那幾個手下,還是不要丟人去了,再說現在情況似乎變了,三叔那隻老狐狸似乎對新認的乾兒子更感興趣,」
穆連成也在猶豫,不曾有過的猶豫。
左道驚詫道:「他不是一直站在你這邊嗎?」
「他從來不站在任何人身邊,除了梅姑姑和李小丫」
左道悄然退出,穆連成靜立在書房中央細細的打量著周圍的一切。
這裡是他的家,他曾經的家。
一側的卧室門打開,一個滿頭灰白頭髮的婦人坐在輪椅上,雙眼沒有焦距,嘴裡一直念念叨叨這一些正常人無法聽懂的話。
「媽媽,你說是嗎?這裡是我們的家」
半醉半醒,半真半假。
刀狼追隨於震多年,出生入死。十年前,她受夫人之託,守護小姐,現在他已經完成使命,可以安心離開了。
來回撥弄著打火機,刀狼的臉忽明忽暗,有些蒼白的臉色流下了汗水,魔鬼已經向他伸出手掌,這就是命,我註定只能無法再守護你。
有些顫抖的手伸進衣兜里,一張普通的化驗單,就在今天早上,他拿在手裡重若千鈞。癌症晚期,我才三十五歲,老天給了我才華,卻沒留下足夠的時間。
打火機點燃,化驗單化為灰燼,既然如此,那就讓我用最後一段時間守護你,不要恨我,若是他沒有那個能力,我怎麼能放心離去。
「你真的決定這麼做了,」暗處有個身影聲音低沉。
「嗯,九爺老了,三叔也有了隱退的心思,我更是沒時間了,這就算報答梅爺對我的恩情吧,」刀狼甩開手裡最後的一點火花,無比平靜。
「好吧,事情我會給你做好,就算報答你當年的恩情,從此你我再無牽扯,」轉身離去,夜掩去他的蹤跡。
曙光出現在海的對岸,明天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