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無一是你
背起背簍起身時,書生踉蹌了一下,他扶住了旁邊的大樹,站在原地閉著眼深呼吸了幾次,方才撐著傘離開。
或許是聚魂環起著作用,許昀傷的不輕,這裡已經是這片樹林的深處了,他負傷前行了這麼遠,傷口肯定變得愈發了,而他們循著蹤跡來到這一位置時也已用去了將近一個時辰,許昀卻依舊還有一絲生氣。
彼時書生的家門口還未曾栽種梨樹,幾棟小屋倒是沒什麼變化,就是看過了那梨花樹盛開的模樣之後,現今再看這門前光禿禿的一片,叫人有些不適應。
路途中雨下的愈發大,傅如斯看著頭頂被顧琛撐著的那把什麼「無名」傘,又看了眼書生幾乎要淹沒在雨中的背影,和那把被大雨澆的顫顫巍巍的油紙傘,總覺得這書生手裡那把可憐的油紙傘下一刻便會被大雨澆個稀爛。
待書生進了屋后,顧琛和傅如斯才進了旁邊的一間小屋。
這小屋大抵是被書生拿來堆積雜物的,有制了一半的書櫃,有被捆成一團的已經有些破舊了的棉絮衣物,一張缺了兩個角的書桌上還放置了許多壞掉的毛筆和廢棄的紙張。
雖說是雜貨間,可裡面還算是是乾淨整潔的,沒有太大的灰塵,看得出平時常常整理這地方。
起碼沒讓顧琛再次皺起眉頭。
兩人進來時帶起了一陣風,一張已有些發黃的紙被吹起落在了兩人腳邊,傅如斯連忙將門關上,轉頭時顧琛已經將紙張撿起。
傅如斯看了眼,那紙上寫著「不妄取,不妄予,不妄想,不妄求,與人方便,隨遇而安。」,那字稍微稚嫩了些,大概已經是書生很多年前寫的了。
這句詞的左下角署著名:「許濟恆」。
原來這就是書生的全名了。
顧琛將紙輕放回原處,聽得傅如斯道:「這雨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了了,你可有哪處被淋濕了?」
雖說這傘的作用十分廣泛,不論遮陽還是遮雨皆可,且作用顯著。不過這傘總歸只有這麼大,顧琛還刻意保持了距離,他雖然沒有被淋濕,顧琛可就不一定了,且顧琛穿的是黑衣,淋濕了也不會太明顯。
顧琛搖頭,走到了窗口站定。
屋外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拂進屋的微風中夾雜著泥土和草木的清香味,讓傅如斯忍不住也跟著走到了窗邊,沒有嗅覺這麼久,使得他聞到一種味道便覺得有些新奇。
他沒有和顧琛靠得太近,雖說心裏面很想這樣,可也知道這會引起顧琛的不適,就這樣不遠不近的站在顧琛的身邊,似乎便也足夠了。
窗外陰沉一片,他不喜歡這樣的氛圍,像是在訴說著哀傷與分別,可身邊時是顧琛,便讓他怎麼著捨不得從這位置走開。
傅如斯忽然問:「你說我認錯人了,為何不是你記錯了呢?」
顧琛靜默了片刻,他沒有回頭,繼續看著窗外,讓傅如斯有些好奇他究竟在看什麼。
「你為著什麼而來?」
傅如斯認真的想了想,答道「這個問題,自我有意識起便問了自己許多遍,皆是無果,可見到你之後我便覺得,這一遭,我大抵是為著你而來。」
顧琛轉身,傅如斯看到了他眼裡的情緒,是不信任。
傅如斯不奇怪顧琛會有這樣的反應,畢竟很多事情他自己都還沒有理順且不知原因,可他心裡唯一能夠堅定的是,他要找到一個人,那個人便是顧琛。
是站在他眼前的這個人,不是其他任何一個。
找不到理由,也不是沒有自我否定過,可只要一看著顧琛,他便堅定了所有,他便能確信,他沒有找錯人。
這是一種說不明白的情感,只要一在顧琛身邊,他便覺得自己是個「活人」了。
「我在師傅身邊長大,隔一年下一次山,兩年前奉師傅教導下山尋找碎片蹤跡,在那山腳感應到了另一碎片的存在,如此,方才見到你。」
顧琛三言兩語淡然的說著自己的過去,那過去里沒有傅如斯,也沒有傅如斯似是夢境般的場景,那是傅如斯唯一能抓住的大抵是能夠稱為兩人之間「回憶」的東西,可顧琛卻彷彿在說,那是假的,起碼不是他的記憶,更不是他的過去。
傅如斯找不到話反駁,或多或少有那麼一點沮喪,他所認定的另一方不斷的在否定著自己,可他卻找不出任何語句和理由來讓對方相信自己。
他看著顧琛,誠然道:「你所說的過去我知道了,我不知何故導致我這般堅定我所找之人是你,也不知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只知你牽動著我所有的情感,似乎只有在你身邊,我便是我自己。」
兩人皆隱匿於陰影之中,傅如斯看不清顧琛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審視了自己一陣子,可卻一直沒有答話,隨後轉頭繼續看向了窗外。
兩人不知在這屋裡站了多久,窗外的雨漸漸停了,沒有所謂的雨過天晴,外邊依舊昏暗一片,像是隨時都會可能繼續不久前的那場大雨。
而傅如斯的肚子又適時叫了起來。
顧琛瞥了傅如斯一眼,傅如斯捂住肚子,有些心虛又十分好奇的問:「你真的不餓?」
在那茶樓時他吃了幾塊茶點墊飢,上山的路上也被消化乾淨了,剛感覺到飢餓便看到了那道士,隨後又要找到許昀的蹤跡,竟把飢餓感拋到了腦後,現在該說的都對顧琛說完了,他就在顧琛旁邊直愣愣的站著,現在終於又找回了飢腸轆轆之感,立馬只覺得連站都沒有力氣了。
而顧琛卻什麼都沒有吃,連茶都只喝了一口,居然也看他表現出什麼來。
顧琛有些無言的透過窗戶看了眼許濟恆的屋子,這一個下午他只出來了一趟,便是從旁邊的小廚房中拿了趟碾槽,此刻他屋中已經燃起了微弱的燈光。
若是許濟恆的醫術尚可,以許昀受傷的程度來說也不算太過於難治,雖說蛇與人總歸是不一樣的,可有聚魂環碎片的靈力加持,只要許濟恆沒往草藥裡邊兒摻毒藥,此刻也該醫出了一個結果。
顧琛道:「再等半個時辰。」
這算不得荒僻也算不得方便的位置沒什麼方便去吃東西的地方,他們與許昀之間不能離得太遠,只能是在許濟恆用完了廚房之後,傅如斯再去裡邊找找有沒有能夠充饑的東西。
果然沒多久許濟恆便從屋裡邊出來了,他的臉色依舊蒼白,素白的布衣上還沾了幾點血跡,衣擺邊濺上了泥土,衣服看上去似乎還是半濕的狀態,模樣有些狼狽大抵是為了救治許昀,連身衣物都沒來得及去換。
許濟恆先是給自己簡單的下了一碗面,隨後又燒了些熱水,大抵是要去洗漱一番,待他進屋熄了燈之後,顧琛和傅如斯才終於從雜貨屋中走出來。
蒸籠中還有兩個已經冷卻了的饅頭,沒有味道,應該是今天的,傅如斯想顧琛大抵不喜歡別人用手將吃食遞給他,便自顧自的拿起了其中一個,將另一個留給了顧琛讓他自己拿,傅如斯捧著饅頭一口下去險些將自己噎死。
他不得不再次感嘆一句,什麼都感覺不到的時候真的很好。
夜間清涼,這也饅頭又冷又硬,不過他還是將它吃完了,他已經餓得快要走不動路了,隨便吃點什麼都滿足了。
他吃完一個饅頭,還是有些不抵飽,扭頭髮現另一個饅頭還安安靜靜的躺在那裡,傅如斯有些不解的看向顧琛,顧琛道:「我不餓。」
怎麼可能會不餓?
顧琛其人,雖說有很大的可能會硬著頭皮說自己不餓,只因為不想吃這被人吃剩的冷饅頭,不過傅如斯轉念一想,他是修行之人,身上又有許多法寶,大抵是什麼其他的能抵擋飢餓的方法。
不過傅如斯還是沒有再動剩下的那個饅頭,雖然還是很餓,但萬一顧琛真的只是強裝出不餓的模樣,到晚上餓極了說不準還能趁他不注意來吃掉這個饅頭來墊墊肚子。
傅如斯拍拍肚子,小聲道:「我吃飽了,咱們回那屋子去吧。」
顧琛轉身離開,道:「我的確不需要進食,你不必如此。」
傅如斯在原地愣了片刻,還是沒有將剩下的一個饅頭吃掉。
第二日是一個天晴的好天氣,陽光曬在大地上,只讓人覺得連呼吸都輕緩了不少。
醒來時傅如斯發現自己已經沒有在那屋子裡了,而是背靠著大樹睡在一棵樹下,傅如斯低頭一看,看到自己身下墊著的正是昨日顧琛墊在地上的方巾,也不知當時顧琛的動作是有多迅速,拎起他的同時還能順便能將那方巾收回自己的錦袋。
昨夜也不知是何時睡著的,之前作為鬼魂時不需要睡眠,每日夜間便只能瞪著個眼睛等著許昀醒過來,有時膽子大了還會飄出山洞去瞧一瞧,沒一會兒便又回去繼續瞪眼睛了。
傅如斯轉頭四處看了看,不遠處有一條小河,而顧琛正在那河邊。
他伸了個懶腰,朝顧琛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