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夢醒
如此又過了三日,許濟恆將許昀再次放到了背簍里背著上山了,看樣子似乎是終於打算將許昀放生。
許濟恆很喜歡對著許昀自說自話,大多是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如今日燒菜時不小心多放了些鹽,如這句詩所表達的含義他不敢苟同,之類有的沒的。
他不算是一個話多的人,雖不給人十分刻板的印象,卻也不會讓人覺得他是個多風趣到喜歡開玩笑的人,可對著許昀,他卻偶爾會去打趣兩句,儘管許昀依舊不會理他就是了。
那句「不妄取,不妄予,不妄想,不妄求,與人方便,隨遇而安。」能感受出他為人處世也不願輕易與誰有太深的糾葛,如今有了條蛇在身邊,似乎倒是讓他找到了些樂趣,他可以隨意說些什麼,或是與他「交好」,反正在他心裡對方也不過只是一條不能說話的小青蛇罷了。
沒有穿過集市,許濟恆選擇了從另一側上山,路上並沒有停下來休息過,一直到了當日撿到許昀那裡,許濟恆才停下。
他半蹲下來,將背簍放到了地上,而後伸手將許昀從簍子中拿了出來。
許昀依舊一副懶懶的樣子,似乎並不屑於多看許濟恆一眼,許濟恆輕輕點了下許昀的腦袋,「今日你終於可以走了,怎麼還是一副這模樣。」
許昀用尾巴狠狠的掃了下許濟恆捉住他的手。
許濟恆笑了笑,將許昀放到了地面上,溫和道:「走吧,多長個心眼,別再被人傷了。」
許昀盤起身子,看了許濟恆一眼,頭也不回的爬行而去。
許濟恆看著消失在草叢中的許昀,搖了搖頭,拿起背簍,也轉身離開了。
許昀其實並沒有走多遠,看不見許濟恆的身影之後他便停在原地不動了,趴在地上似乎是又想繼續睡覺。
早在之傅如斯就問過顧琛,許昀受了重傷之後身子怎會小了這麼多,顧琛卻說如今這般便是許昀真身大小。
傅如斯猜許昀大概是覺得作為一條蛇妖,還是能修鍊成人形的蛇妖,若是只有這般大怕是會給人看了笑話,於是即便不住的消耗著本就不多的靈力,還是每日堅持在他面前化作那般大小。
可現在許濟恆都已經離開了,雖說沒人看,可傅如斯也覺得依許昀驕傲的個性,現在也該變換個大小了。
但是許昀卻遲遲沒有動靜,當傅如斯覺得他真的已經睡著了的時候,許昀忽然動了下尾巴,而後猛地直起了身子。
正在傅如斯以為許昀終於要變換大小的時候,許昀回頭爬行至不久前許濟恆將他放生的地方。
許濟恆自然是已經不在了,許昀又在原地靜止了片刻,循著另一側去了。
許昀爬行的速度很快,像是有什麼急事趕著去做,行至最深處時,他終於停住了。
許昀左右嗅了嗅,又蜿蜒向右邊去了。
那處有一個較陡下坡,隱匿在有半腿高的草叢間,一個不注意便會踩空掉下去,而坡前的草堆上,許濟恆的背簍立在那裡,旁邊卻空無一人。
許昀沒有過多猶豫的便往坡下爬去了。
終於落了地,許昀聽到一聲輕笑,是許濟恆。
許濟恆的衣服已經被掛了好幾個大洞,左腿像是摔折了,以一個扭曲的姿勢在地上癱著,額頭上和手上也有好幾處刮傷,饒是這樣,許濟恆的頭髮也依然束得十分完好,幾乎沒怎麼亂。
他看著許昀,大概是真的覺得這情形有些好笑,這種時候了居然還擠出了幾分笑意,「你我倒是真的有緣,上次我無意撿著受傷的你,這次你竟也碰到遇難的我了。」
許濟恆似乎是想動一動,但是除了腦袋能動之外,就只挪動了右手的幾根手指頭,還疼的抽了口涼氣。
「別動。」
許濟恆霎時便看了看左右兩邊,可面前除了許昀外便再無什麼活物了。
他遲疑道:「你...」
話音未落,就見許昀化做了人形向他而來,許濟恆不敢置信的看著許昀,微張著嘴似乎要說些什麼,卻什麼聲音也沒有發得出來,下一刻便被許昀一掌擊暈了。
許昀使不出多大的力氣,艱難的用雙手拖著許濟恆,過了許久才爬了上去,許昀沒有放下許濟恆,由他壓在自己身上,許昀承擔著這份重量深深的喘了好幾口氣,才拖著許濟恆繼續往前走。
在這之前他猶豫了看了會兒放在一旁的許濟恆的背簍,最終還是將它也一併帶上了。
許昀不懂得應該要先固定許濟恆骨折處,一身力氣全用在了拖著許濟恆離開這地方上,傅如斯看著許濟恆在地上一輟一輟的腳,若不是知道現實中的許濟恆依然能平穩的走路,他便要有些擔心許濟恆的腳從此怕是會再難用力了。
許昀的都長發已經濕透了,終於快要拖著許濟恆走出這樹林,他忽然停住了動作,側耳仔細聽著四周的動靜。
一略微粗獷的男聲道:「趙哥,我怎麼聽著那邊在草叢裡有聲音呢?聽動靜不是什麼小東西,像是大型野物才能發出的聲音。」
他說著便興奮起來:「走,咱們瞅瞅去,說不定能獵著什麼好傢夥!」
只聽另一人答道:「哎,東西帶上,別傷著哪裡!」
許昀聽到這道聲音后頓時鬆了口氣,即刻便回蛇形鑽到了背簍里。
腳步聲漸進,一高狀大漢和一瘦高男子出現在顧琛和傅如斯的視野中,而那瘦高男子正是幾日前與許濟恆有約的包子店老闆。
大漢先驚呼了起來,「趙哥!這...這不是那姓許的書生嗎?這是斷了氣了?」
趙哥也先是被唬了一跳,反應過來后旋即呸了一聲,「聽你說的是什麼話,先去瞧瞧去!」
兩人快步朝許濟恆走了過去,老闆將手放到了許濟恆的鼻尖,感受了一會兒后大鬆口氣,「萬幸還活著。」
那大漢上下瞅著許濟恆,指著他的左腳道:「他左腳骨折了,先得固定著。」
語罷便利落的從自己的衣擺出撕下了一塊布條遞給老闆。
老闆從草叢裡撿了兩根木條,三兩下便固定好了許濟恆骨折的地方,「先將他背回家,他家裡肯定備著葯。」
大漢「嗯」了聲,一下將許濟恆背了起來,快步往前走了,老闆也沒忘了將背簍帶上,快步跟上了大漢。
兩人將許濟恆送回了家,由於打不開門鎖,大漢只得一腳將房門給踹開了,用的力氣大了些,傅如斯估摸著待許濟恆醒來后定要再換個門。
趙哥將許濟恆破爛不堪的外衣脫了,看了看確實沒摔到其他地方之後再將他塞進了被子,隨後又從許濟恆的廚房中找了些葯碾碎敷到了他的骨折處和傷口處,如此守了幾個時辰之後,許濟恆終於轉醒。
他先是渙散了片刻,隨即睜大了眼睛看著眼前的老闆,久久說不出話。
老闆被他弄得莫名其妙,一旁的大漢忍不住道:「這書生是摔傻了?」
老闆橫了大漢一眼,道「少說兩句話,」又看向許濟恆「你可還清醒?認得出我們是誰?」
許濟恆像是終於回過了神,笑了下低頭自言自語道:「我便道那是錯覺。」
他又抬頭對老闆和那壯漢鄭重的道了謝,「今日若不是遇著你們,我怕是爛在那地方了也不會有人發現。」
老闆似乎還想說些什麼,那壯漢道:「正好你醒了,傷口趙哥都幫你處理好了,要是還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便儘管說,我們好及時將你送去醫館瞧瞧。」
許濟恆道:「多謝,鄙人不才堪堪會一點醫術,若是有何處不對定會第一時間處理,勞煩你們二人了。」
幫許濟恆做了晚飯後兩人方才離開,走前老闆還是有些不放心,本意是想暫且留下來照看一夜,可也知道許濟恆其人不喜與人親近於此,也知對方不是盲目逞強的人,既說了不必,那他便不再多說什麼。
許濟恆躺在床上,大抵是覺得不舒服,輕皺著眉頭,忽然聽得何物倒地的聲音,許濟恆望過去,發現自己今日採摘的草藥灑落了一地,而許昀正爬在那草藥上,仰著脖頸看著自己。
許濟恆奇道:「你怎會在這裡?」
隨即又想起自己失去意識前看到的那一幕,忍不住上下打量起許昀來。
許昀仍他看著,自顧自爬回了窗檯邊原先許濟恆騰給自己睡覺的地方,趴下再次不動了。
許濟恆又看了許昀許久,最後嘆口氣:「大抵幻覺罷了,你若真能變成人,依你的性格,怕是早早便走了。」
他眼裡再次含著笑,道:「你既自己選擇了回來,或許是我們緣分未盡,那便繼續呆在這裡吧,他日你若是呆膩了想離開便自行離開便是。」
接下來幾日老闆都會送些吃食過來,直到看到許濟恆行動方便些了便沒有再來過。
許濟恆恢復得很快,腿上的傷雖然沒好,但臉上和手上卻已經癒合了,只留下了淡淡的痕迹,不日便會全好。
只要外邊天氣正好,許濟恆便會如往日般帶著許昀一同出來看書,許濟恆依舊會時不時自顧自的對著許昀說著話打發時間,許昀偶爾會給個回應看他一眼,其他大多數時候都是不予理睬的。
有時許昀在一旁盯著許濟恆的書看,或者是聽著許濟恆念書中的內容,自從許濟恆發現這件事情之後便會偶爾逗弄一下許昀,比如說故意遮擋著不給許昀看,亦或是念到一半忽然停下來。
每逢這時許昀都會冷冷的看著許濟恆,若許濟恆還是如此,拿許昀轉頭用尾巴對著許濟恆,任許濟恆怎麼說也不會回頭多看他一眼。
這一日上午,依舊是一個晴朗的好天氣,許濟恆在念書,許昀便閉眼在一旁聽著,時不時掃動一下蛇尾,是放鬆的模樣。
一道聲音自不遠處傳來,十分溫潤,像是光聽聲音便會覺得對方是一個極好相與的翩翩公子。
那人道:「聽聞濟恆前些日子不甚摔傷,怪我來遲了,煩請見諒。」
許昀睜開眼,看到許濟恆忽然捏緊了手中的書,而後又將書匆忙放開,起身拘禮,眼中含著許昀從未見過的情緒與光亮。
許濟恆的語調中帶著掩飾不掉的笑意,他喚那人:「予安。」
柔和的不像樣子。
天空一下子就變得陰沉起來,雲層壓得極低,讓人覺得透不過氣。
是大雨將至的樣子。
顧琛淡然道:「這夢該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