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是巧合還是宿命
「……鄭芝龍。」徐麟望著那一群叫花,喃喃囈語,心頭是說不出的怪異感覺。
未來的十幾二十年之間,鄭氏集團就將雄距於東南沿海,最後,鄭芝龍所創建的海商兼海盜軍政集團,成為大明朝末年的一股重要力量,據台灣,續明祚,抗清兵,逐荷蘭,註定將在歷史上留下「濃筆重彩」。
然而很可惜,命運的巧合,讓徐麟與鄭氏集團的創始人有了不很美妙的恩怨開始。如果徐麟心中還有雄心壯志的話,可以預見的是,異日海上相遇,多半也不會有什麼美妙的重逢氣氛。
今天就心狠手辣殺了他?徐麟看在鄭成功的面子上,也下不去手啊。
現在就委曲求全巴結他?想想徐麟都覺得噁心,他還下賤到這地步?
終於,鄭芝龍還是安然離去。徐麟收回目光,重新審視著苑康三人的死人頭,心情猛然間壞了起來,怏怏擺手,令屬下趕緊收起人頭。華安邦正和一班兄弟們激烈議論,議論著這三顆人頭將能給大家再帶來什麼樣的嘉獎好處,興高采烈中見到徐麟鬱鬱不樂,他不由得大奇,「二哥,怎麼忽然不高興了,難道是因為剛才那個鄭一官?二哥無須如此上心,那小子,不過是不識抬舉的無名小卒!」
他鄭芝龍還是無名小卒?
徐麟苦笑不語,拍了拍老三的肩膀,便轉換了話題,宣布說終於結案了,眾兄弟多日奔波辛勞,可以動用賞金,同時放假一天,任由大家在這定州城裡輕鬆一番。新編緹騎們江湖豪性不改,頓時歡呼起來,等護送徐麟回到了百戶所之後,他們立刻揣著公款,三兩成群地湧向各種娛樂場所,狂歡痛樂去了。
到底是有身份的副千戶大人,徐麟並沒有和眾緹騎一起去勾欄瓦肆間廝混,而是「敞車兜風載美酒,踏野尋趣賞秋色」,攜妹妹凌波直奔開元寺,在那鬱郁蒼蒼的禪寺之中鬆鬆一路疲乏。
開元寺里有著著名中外的定州塔,高八十多米,號稱是「每上穹然絕頂處,幾疑身到碧虛中」。兄妹倆登上塔頂極目四望,阡陌縱橫的華北平原,蜿蜒起伏的太行峰巒,壯色歷歷,盡收眼底。
凌波乃是少女情懷,覽景之後心曠神怡,幾杯小酒滋潤,高風中的她玉容酡紅,嫣然笑語中儘是幸福神情,挽住哥哥的臂膀笑指天際。但徐麟文科出身,又心有塊壘,如此鳥瞰美景,在他心中卻折換成了陳子昂的千古絕唱,「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淚下!」
憑欄看了良久,徐麟引頸狂飲,越喝卻越發覺得惶然不安。
在原本的歷史上,鄭芝龍並不是無名小卒,但提起他徐麟的名字,卻絕對應該只是無名小卒而已。對此徐麟並不嫉妒,因為他堅信,既然借屍還魂來到了明末,歷史就一定會在某種程度上因為自己而發生改變,只等自己想清楚了該以什麼樣的方式去干涉歷史之後,「徐麟」兩字,在青史之上,也絕對將會留下濃墨重筆的!
然而,連續發生的苑康和鄭芝龍兩件事,卻讓徐麟猛然發覺,自己其實並不是一個蓄勢待發的旁觀者――――苑康的事情,證明了他徐麟「幫助」歷史,消滅了本就不該發生的滿清「政教合一」;而鄭一官的被逼出海,證明了他徐麟「幫助」歷史,促成了本就會產生的鄭氏「軍事集團」。顯而易見,徐麟僅僅才做出了一個走出金陵追捕姦細的小決定而已,便自此踏入了歷史的長河之中,成為了滾滾洪流里的一個參與者。更要命的是,這個參與者的角色,並不是徐麟想要的「挽狂瀾於既倒」的「中流砥柱」,而是任由原來歷史的慣性軌跡所推動的「隨波逐流」!
靠,正史缺少著無數的空白細節,老子卻只是成了歷史的填空之人?
酒入愁腸,詰問張狂,徐麟將欄杆拍遍,只想問問上蒼:這一切,到底只是巧合,還是無可規避的宿命啊?
若是巧合,還則罷了。若是宿命,徐麟可就萬般的不甘心。做救國救民事,無疑是辛辛勞勞的,無疑是艱難困苦的,無疑是險境環生的,如果最後卻依然無法改寫歷史,依然無法阻止蠻凶屠刀斬黎民,依然是中華崛起夢斷於最後那一個封建王朝,那徐麟重活這一場,又有何意義?
到幾十年後的將來,日,老子只怕連漢家衣冠也保不住……去台灣苟延殘喘?天知道人家鄭家收不收留咱啊!
「哥哥,你……」
纖纖柔指伸過來,在徐麟的面頰上輕輕撫摸,徐麟這才知道自己已經酒後失態,嚇著了妹妹凌波。他趕緊把住凌波的柔肩撫慰這妹妹,又道,「凌波兒,你終於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哥哥也打心眼裡替你高興。雖然說你的父母親因思念你而久病過世,可你還有嫡親姑姑在四川,該回一趟忠州去探視姑姑和祭奠雙親。嗯,哥哥明日就下令,撥一總旗的緹騎護送你入川探親。」
凌波兒聽了前半頭,好生欣喜。為人子女,血濃於水,回川探親之事,她早在心頭計劃了良久,只是之前追捕苑康事尚未終結,很識大體的她沒有開口罷了。此時見哥哥其實早就有了這想法,倍覺徐麟體貼入微,心頭滋味兒甜蜜極了。
但聽到徐麟只說派遣緹騎護送她入川,凌波那晶亮如墨玉的眼瞳,立刻霧氣朦朧。她甩開徐麟的臂膀,嘟起櫻桃樊素口,擰著楊柳小蠻腰,跺了腳使小性兒,黏糊糊道,「哥哥,好想你也一起去四川見我姑姑……」
徐麟深表遺憾,歉道,「讓安邦陪你去吧,他珍視我的凌波兒如絕世明珠,一路上必定不至委屈你絲毫。哥哥公務在身,還要進京一趟呢,就不陪著妹妹去了,見到你姑姑秦良玉,就代哥哥我向她致敬。」
凌波一聽,表情立刻由陰轉晴,嘻嘻一笑直點頭,「只要你不回金陵去找那個大美人就好。不然啊,只怕等妹妹回來,你連我是誰都不認得了!咿,哥哥你去京城作甚麼?」……至於這麼介意傲菡嗎?徐麟苦笑一聲,毅然決然道,「一為請功,二為殺人。」
千辛萬苦轉戰數省幾千里,一網打盡完擒了蠻夷姦細,當然要去京城顯擺邀功了,當今朝廷正在和努爾哈赤準備大戰,此等功勞獻於京師的午門闕下,對徐麟以及新編緹騎都將有莫大的好處。他自然要去了。
凌波也知道這是題中應有之義,但說到去京城殺人,她便很不能理解了,急得抱住了徐麟,「啊,哥哥你要殺貴妃和國舅爺?殺不得的啊……妹妹不去四川了,萬一你惹出大麻煩,沒個貼心人護著你逃,你逃不出京師的!」
「我要殺一個叫魏忠賢的太監。此人目前不是什麼大人物,弄死他不會塌了天的。」
徐麟小小從五品副千戶而已,哪裡真有膽子去殺什麼鄭貴妃等人。他要殺人,無非只是想要證明一下罷了,證明自己不是個歷史填空者……哼,宿命是吧,老子偏就不信邪,殺了那魏忠賢,老子不就是改變了歷史嗎?
管它往哪個方向改變,先改變了再說!
第二天,徐麟分兵送華安邦和凌波入川,自己則統領剩下的三總旗緹騎離開定州,攜帶著苑康等人人頭,向北急飈猛進,直奔京師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