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人命幾條

第八章 人命幾條

老太太明明不喜歡卻裝作喜歡自己的事情,令楚瑜有些不安,不過,也許是她在支持兒子們編撰笑書的傳名事業也說不定呢,所以楚瑜並沒有將此時總擱在心頭。

但是,被人當採花賊惡色鬼一樣地提防,那感覺更加不爽,楚瑜想來想去也覺得不平衡,不由得想起了那個劉達韜――――靠,若不是為了結交這小子,老子也不會講那個笑話來,也不會給宗族裡的老祖宗留下很不好的第一印象。老子付出的代價不小,關於武舉方面的一切,你,還有你的父親,最好對老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否則……哼!

楚瑜也不耽擱,支走了廷少爺,便去老五的院中,要他和自己一起去找劉達韜。

沒想到的是,老五剛剛捅出了一個簍子之後,嫡宗府對他的管束一下子緊了起來,不讓他出門不說,還不許外面狐朋狗友來拜見。好在老五很夠意思,在門房上指了兩個曾去過劉家的中年僕人,令他們備馬送楚瑜去。

劉家住在人煙繁茂的金陵長干里,這時節逼近年關,街頭到處都是採辦年貨的城鄉百姓,城市硬體雖然不能和現代都市相提並論,卻熱鬧繁華的很。可惜明朝末年屬於小冰川時期,賊冷賊冷的北風時不時吹過,凍得還不適應的楚瑜鼻涕直流,大大削弱了他走馬觀花的興趣,一路直奔劉達韜家而去。

劉達韜家的房子一看就是小門小戶,甚至於比楚瑜家裡還要寒酸得多,兩進院子幾間瓦房而已。但他父親畢竟在武學有職分,不得不用了個老家人做門子來充臉面。老家人一聽他自報「徐楚瑜來訪」,立刻滿臉恭敬之色,二話沒說,撲通一聲跪下,先給楚瑜磕了一個響頭。

楚瑜被跪得一愣,這兩天是怎麼啦,老子以前沒這麼廣受歡迎的啊。

老家人知道自己太唐突,連忙說來。

原來,劉達韜雖然和老五交好,卻並不是凶神惡煞的紈絝,即便他是寶貝獨子,他們家家境也經不起折騰啊。這家人知道了前天晚上所發生的群架事件之後,他的父母親聽了之後,臉都嚇白了,一通逼打,劉達韜坦白交代了所有經過。聽說是一個叫徐楚瑜的人把兒子拉著溜出了危險的現場,他老爹老媽感激得要死,吩咐闔家上下,以後見到了徐楚瑜,就該當「大恩人」一般尊敬呢!

楚瑜聽了,心頭很舒服……不錯,笑話雖是自己講的,但打架的真正導火索,是老五和人家書生們起衝突,所以劉家謝自己後來拉走他們兒子,的確該謝的,自己也受得呢。

劉達韜還沒有從武學下來,劉母親自把楚瑜迎進去,說了好些感謝的話,拿出家裡最好的茶果來招待他,又拔出頭上插著的一支古舊玉釵,堅持著吩咐人典當了買雞買肉回來,非要留楚瑜吃一頓不可。

可憐天下父母心!

在這慈祥老女人身上,楚瑜放佛是看見了自己母親的影子,等候中黯然神傷,不覺眼角濕潤。劉母見了,家常話一拉才知道楚瑜和母親「天人相隔」,帶著母性的軟語安慰起來,楚瑜更是傷懷難禁,差點忍不住淌下淚來。暗道,「我到底是在思念媽媽,還是被這種幫助別人後的快感所感動了?」

等劉達韜午時下學回來的時候,楚瑜一看他身後還跟著剛碰上的錦衣衛校尉張百佳兄弟倆,便心情好了不少:嘎嘎,又是兩個應該感謝老子的人來了。

沒想到,張百佳、張百良兄弟一看見楚瑜,做出來的舉動可不是普通的感謝,而是咚咚咚跪倒在地磕起響頭來。

這禮節明顯過了。實話實說,他們能逃走並不是楚瑜主動救的,而是他們兄弟自己精明。所以楚瑜可受不起磕頭之禮,托扶中連忙問他們行此大禮的原因。

一問之下才明白,兄弟倆是被從衙門裡探聽到的消息給嚇傻了。

前晚上的群毆案子,應天府一改常態,審得又快速又酷嚴,連夜過了七次堂。本就被書生們打得渾身是傷的那幾個紈絝子弟,因為平日里經歷多了,在大堂上反告那群書生,意圖用互訟流程來拖一拖,給家裡人爭取疏通的時間。不曾想,知府大人竟也彷彿吃錯藥,駁了互訟,當堂對紈絝們用上了刑,打得傷勢更重了幾分。

至於幾個人販子,那就更倒霉了,根本不曾開口,就被大板子又暴打了一頓,聽說已經在牢里奄奄一息了。

而那名知客僧和那位典史則最慘,因為一個是出家人本該慈悲為懷,一個是公門執法者本該奉公除暴,最是饒恕不得――――他倆不僅被大刑打了個半死,並且就在今天早上的時候,被知府大人下達了單獨判決,流徙三千里,限明日起解。瞧著這重典陣勢,瞧著這寒冬臘月,弄不好啊,兩個笑話中的主角,九成九得死在流徙的路上呢!

張百佳一邊介紹,一邊越想越后怕,平白打了一連串的冷顫。「……幾條人命啊……瑜少爺,大恩不言謝,得虧你當時機警,帶我們跳窗逃出去了。我張家可沒有那幾位家裡的背景,他們都落得這麼不堪下場,要是我沒逃脫……」

劉母嚇得面無人色,一腳踹在嚇呆了的兒子膝蓋處,罵,「還不給瑜少爺磕頭,這可是救命之恩啊。我們寒門小戶,老頭子又是螢火蟲般的小前程,哪有門路救你,你個砍腦殼的陷進去,就是個死!」罵完,劉母到底是上年紀的人,心驚肉跳地直呼頭痛,眾人連忙把她送進去歇息。再出來,劉達韜一點不含糊,朝著楚瑜紮實地磕頭致謝。

楚瑜也被這消息驚得渾身冷汗,哪裡還顧不上劉達韜磕頭?

衙門如此快審快決,甚至有滅口之嫌,的確嚇人,似乎是面臨了來自某一方面的強大壓力。看來,書生們眾怒后的能量也不可小覷,說不定,這案子此刻並不算完呢。

而最讓楚瑜不解的是,看老五他們當時動手得那麼順理成章,想來他們以前,應該是經常性的毆打過書生這種身份的人的啊,為何獨獨這次打了之後,就偏偏不好擺平呢?

他苦苦壓抑了震驚,沉思片刻,因問道,「你們打聽出對方到底是什麼人?」

張氏兄弟也有著同樣的擔心,見楚瑜問到了點子上,哥倆都有佩服之色。

張百佳道,「瑜少爺,這些書生,根本就不是金陵城裡已經被我們欺負慣了的那些,而是來自於江南各地的各個文社。有吳門匡社、雲間社、浙西聞社、江北南社、江西則社、歷亭席社、雲簪社等等一大堆的社呢。要說這種在社書生的性格,除了桀驁,還是桀驁,平日里就喜歡說三道四,連朝政是非都要聚眾評論,最是認死理。而他們每個人的身份,雖然都是不足道的童生,連秀才都沒有一個。但楚瑜兄啊,可怖的是,他們人多嘴雜,師門名聲在外,昨晚上咱們一打,恐怕全江南的士林得知之後,全都會嘩然憤憤……」

楚瑜的臉,刷一下就白了,腸子都差點悔斷了……操,早知道老子就不講那笑話了!

弟弟百良憂心忡忡,介面補充道,「是啊,估計知府大人也是顧慮到了這一層厲害關係,這才不顧情面,辣手速斷,爭取在眾怒滔天之前先給書生們一個交代!要不然的話,那些少爺們反告書生們的時候,知府大人為何不按照拖字訣的慣例,受理為互訟?足見他是不願意拖,也不敢拖啊。」

經驗豐富的特務哥倆介紹完情況,也被自己的話給嚇住,又打了一串的寒顫。

楚瑜當然知道他們在怕什麼――――這哥倆,還有一層意思沒有說出來:的確,知府大人那邊是做了比較嚴厲公正的處置,目的就是為了儘快平息眾怒。但是,如果認死理的書生們不買賬,仗著聲勢巨大的優勢,愣是逼著官府除惡務盡的話,那該怎麼辦才好?

「瑜少爺,怎麼辦?」三人異口同聲問楚瑜。

楚瑜飛快地在心頭權衡了幾下得失利弊,知道不僅是他們三個危如累卵,就是自己,似乎也並非站在干坡上那般安全呢……咱這金陵徐氏的嫡宗府,又不是徐達的直系國公府,如果書生們真的不依不饒,張氏兄弟和劉達韜固然是會陷進去,只怕自己也會被嫡宗府的老爺們勒令丟車保帥-------慘啊,親口講出笑話的人,給大家留下的印象,無疑最深刻,不丟出他楚瑜出來息事寧人,難道還能丟出他們的親兒子嗎?!

隱約的,楚瑜總算是有點明白過來了。嫡宗府兩位老爺要自己進去讀書的初衷,恐怕未必便一定是欣賞自己的笑話才幹,那老太君喜歡自己的所有舉動,也簡直就是鬼話和狡猾。現在看來,八成是嫡宗府早就得到了衙門的消息,明白事態有多嚴重,不穩住和籠絡老子,他們怎能指望老子在必要時幫老五頂缸?

操,老子的確是鮮花,隨時準備被摘拔起來送人!

三人異口同聲又問,急得都快哭了,「瑜少爺,怎麼辦?你說句話啊。」

怎麼辦?楚瑜一咬牙,下了決斷。他吼道,「老子有上中下三策:下策,四人一起去衙門自首認罪。中策,大家死等著向佛祖祈禱。上策,給老子翻出兩個人出來,或可善了!」

「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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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在明代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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