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 邂逅星辰

「胡了！」

路口的小賣部，三五成群的街坊四鄰在搓著麻將，聊著大天。長街口，穿著校服的少年踩著滑板在老舊的水泥路上疾馳。

「陳阿姨今天手氣不錯啊。」

那是村尾高正南家的小兒子閔謙，今年13歲。在僑外上初一，每天放學點都會在踩著他的滑板從這條水泥長街回家。清新的碎劉海學生頭，白白凈凈的臉，接近一米七的身高一直以來都是這條街上一條固定的風景線。

他每天回家都會跟路邊的街坊打招呼，大大的眼睛笑起來彎彎的，尖尖的下巴和臉頰上還沒甩掉的嬰兒肥，粉粉的嘟嘟嘴，街坊都說他長得像媽媽，跟女生一樣秀氣。

平時閔謙回家的時候都是慢悠悠的聽著歌，今天興匆匆的，滑板踩得飛快，小賣部里鄰居們剛聽到他的聲音，轉過頭人已經不見了。

閔謙幾乎是撞開了院子的大鐵門，那扇老舊的大鐵門發出吱吱呀呀的抗議聲，而閔謙已經抱著滑板推開屋子大門，進門時頭也沒抬，把滑板往鞋架旁邊一放，喊了聲「我回來了」，然後後腳跟踩著鞋後跟，把鞋一蹭掉，光著腳穿過客廳走廊上樓去。

他的母親閔姊玉和繼父高正南一個回頭，人已經竄到樓梯轉角。

閔謙上樓直接打開樓梯間拐角處那扇門，那是他哥哥高亞斯的房間。

高亞斯16歲，在實驗中學上高一。街坊們都說，高正南有福氣，人長得一臉憨厚，兩個兒子的長相都隨媽媽，高大帥氣。小兒子清新秀氣，精靈可愛，大兒子俊朗穩重，陽光帥氣。

高亞斯坐在陽台的藤椅上看著漫畫，聽見門被打開的聲音微微笑了笑，頭也沒抬。他都不用猜，會以這種方式打開他房門的除了他那個粘人的弟弟和賤賤的死黨，不可能再有他人了。

閔謙一推開門就沖了進去，說：「哥，我考完試有鋼琴比賽，你去給我加油不？」

高亞斯是典型的牧羊犬系boy，四肢發達頭腦好，但就是沒半點文藝細胞，對藝術更是提不起半分興趣。相反，弟弟閔謙除了性格不文藝，唱歌跳舞，書畫，吉他，架子鼓樣樣都展現著驚人的天賦，鋼琴更是彈的行雲流水，從小各大獎項拿到手軟。畢竟不是同一個爸媽生的。

高亞斯慵懶地伸著懶腰，「加不加油你不都是第一嗎？我不去，無聊得很。」

閔謙一聽可不高興了，走到陽台上，一屁股坐在亞斯的腿上，一臉委屈巴巴的樣子，「那不一樣了，今年我已經在初中組，再也不跟一群小屁孩比了。」

十六歲的少年聽著粘人的十三歲男孩說別人是「小屁孩」覺得搞笑。

「起開。」高亞斯操起書往閔謙額頭拍了一下，閔謙乖乖起身，「上初中你就不是小屁孩了，別說十六十八，你連十四都還沒有呢，還敢說別人是小屁孩？」

「我不管，反正我不用再跟比我小的人比就是了，」閔謙撅著嘴，捋了捋拍亂的劉海，撒嬌道，「哥，你就去唄，今年秋季賽你都沒去。」

「那時我不是有籃球賽么？」亞斯略帶歉意，他也不是真的不想去，回想來，除了秋季賽的時候剛好趕上學校籃球隊校隊選拔賽以外，閔謙參加的每一場大小比賽他都沒落下過。

「我看看有時間沒有，有就去，沒有……」

「比賽的時候都放假了，你肯定有時間的！」閔謙一臉埋怨，孩子氣暴露無遺。

亞斯心裡暗笑，拿起漫畫假裝看書，果然被閔謙一把奪過，「別看了，你比流川楓帥多了，要是流川楓能跑出來跟你打一場，他絕對不是你的對手。」

亞斯傲嬌地睨了閔謙一眼，「不夠，不夠。」

「我的cf裝備你隨便挑。」臭哥哥，就知道你又來這套。閔謙暗自牢騷。

亞斯目的得逞，心裡暗暗自喜，還是要裝作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繼續看漫畫。

「好不好嘛，哥～」閔謙搶過亞斯的書，放到一邊，繼續坐在亞斯的大腿上撒嬌，「你看吧，最近柯烊哥忙著補習都沒空陪你打遊戲，我陪你打唄。」

「你要跟我打遊戲啊？」亞斯壞壞地笑著，閔謙隱隱感覺到危險，但還是乖乖地點了點頭。然後亞斯一把推開他，壞笑變得陰森起來，直接站起身，快速地說了句：「我要跟你媽說，你要跟我打遊戲。」

死肋被抓住，閔謙臉色大變，氣鼓鼓地瞪著亞斯，但是很快就轉臉委屈巴巴地賴在亞斯身上哭喪一樣地喊了聲，「哥啊～」

「怎麼叫哥的？！」然後就是一聲脆響，和一聲哀嚎，後來閔謙去上廁所的時候屁股上還留著一隻大大的巴掌印。「還打遊戲不？還陪我打遊戲？臉皮子這麼嫩，臉皮怎麼那麼厚呢？」打完了屁股就是臉，那肉嘟嘟的臉不掐兩下亞斯總覺得對不起它的手感。

閔謙吃痛，拍打著亞斯的手邊求饒，「哥，不敢了，不敢了。」

兩兄弟鬧了許久，亞斯鬧累了才捨得鬆開閔謙。閔謙噘著嘴，撫摸著被掐紅的臉頰，他一直埋怨他那兩邊臉頰這麼大了還退不掉的嬰兒肥，就是小時候被媽媽掐完又被哥哥跟柯烊掐的。

「哥，打也讓你打了，罵也讓你罵了，去唄。」閔謙還是繼續裝可憐。

「不夠，不夠。」亞斯賊光閃閃地瞥了閔謙一眼，又把視線移到電腦上，「先刷兩局。」

閔謙瞬間會意，「哥，你真是太表裡不一。」

「滾回你房間去。」

天氣回暖異常，南方的冬天就像開玩笑一樣，下午還是穿著薄薄的外套，太陽落山後氣溫驟降了近十度，寒風瑟瑟而來，冷得人們都把脖子縮進衣領里。

寒假的一天，少年宮外的廣場上迎來了最熱鬧的一天，不再是跳著健美操的大爺大媽獨有的地盤。市文化宮每年都會給小學到初中的孩子們舉辦的文藝競賽。

今晚是鋼琴比賽的日子。家長們領著帶著鮮艷妝容，身著華服，裹著棉衣的孩子們陸陸續續到達廣場。閔謙也一樣，一年內身高長了不少，去年閔姊玉給他做的一身英倫風戰服已經不合身了。今年閔姊玉又親自趕了一身歐式宮廷風的戰袍，白色荷葉領襯衫，黑色的燕尾服，九分小西褲配上鋥亮的小皮鞋，再系個蝴蝶結，儼然一副王子樣，完全秒殺廣場上那些雄性。他們一家人站在廣場就是一道風景，除了高正南像個笑話。

這樣的大型比賽，閔謙已經參加了3年，除了第一年拿了小學組的第二名，后兩年都是第一名，今年是他參加的第4次比賽，第一次進入少年組參賽，所以，一直很興奮。老早就催促媽媽趕緊化好妝出門，結果到了廣場等了半小時琴行的老師還沒來。

今年參賽的孩子，有他認識的，也有他不認識的。他最想認識的是去年拿下少年組冠軍的小姐姐。去年小姐姐拿冠軍時彈的那首曲子他去年就會彈，今年他要好好露一手，把少年組的冠軍獎盃拿回家。

閔謙的老師來了，帶著一起參賽的幾個學生，閔姊玉領著閔謙跟老師寒暄，無非那些感謝的客氣話。亞斯對這種藝術的東西提不起興趣，對那種心口不一的客套話更是不感興趣。如果不是閔謙，他就算路過也懶得瞄一眼。

亞斯百無聊賴地望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唏噓著那些頻繁給孩子施加壓力的家長，感慨著自己多自由。然後他被突然響起的高跟鞋叩擊地面的聲音鎖定，眼神掃視著那雙鋥亮的黑色長靴，毛呢格子的及膝包臀裙，白色立領毛衣，敞著的黑色毛呢大衣，深咖啡色的長捲髮，白皙的臉配著金框眼鏡和大紅唇，全身上下都是一種幹練女強人的氣勢，讓他不禁想起他國外的親媽。

亞斯有些鄙視的移開眼，眼神掃到女人身後的女生。女生留著一頭讓男生著迷的黑色長發，劉海編著鞭子繞到耳後，臉型有些像閔謙，下巴尖尖，臉頰有些嬰兒肥，裹著一身黑色寬鬆的過膝羽絨服，隱隱約約透出暗色的禮服裙紗擺，穿著暗色系的綁帶小皮鞋的腳邁著小步子緊跟在女人後面。

亞斯盯著她的臉看了一眼，臉上難看的表情就像閔謙剛被閔姊玉訓完一樣一樣啊的。亞斯判定那應該也是去參賽的孩子，默默在心裡念叨，又是一個比他還要悲催的孩子，他媽都不要他了，還是時不時在他生活上插上一腳，還好他是跟著老爸和阿姨生活，要不然他寧願拾荒流浪去。

比賽開場了，先是小學組。閔謙坐在觀眾席跟他們一起看，不管好不好聽，聽不聽得懂，高正南跟閔姊玉都一臉欣賞和陶醉。閔謙時不時看看亞斯，亞斯實在沒興趣，更沒興趣看著那群聽不懂還要裝作一副陶醉樣的家長，看到閔謙看著他就一副生無可戀地樣子瞪著閔謙。再後來，他照著老樣子，打了兩個哈欠，靠在椅子上睡著了。一直到小學組快結束，閔謙準備上台才被叫醒。

亞斯果然沒有辜負閔謙，清醒著聽完了一整首演奏，雖然在家都聽膩了。最好笑的是他老爸，等閔謙演奏完一個勁跟周圍的家長重複著「我兒子，我兒子」，他跟閔姊玉挺默契地白了高正南兩眼。閔謙的演奏贏得了開場以來最高的掌聲，接下來的那位水平很一般，以至於亞斯又開始犯迷糊。再醒來時，他是被一陣掌聲吵醒的，一開始他還以為是誰演奏完的掌聲，結果睜開眼發現，演奏者才上台而已。他的座位在前排，可以看到帶頭鼓掌的是那群評委老師。

這還沒開始演奏呢就這麼不淡定，不會是有內幕吧。

亞斯為閔謙默默擔憂。亞斯鄙視的掃了一眼評委席，再掃一眼舞台屏幕----雅韻琴行選手，林熙。最後亞斯才把目光投到參賽者身上，竟然是在廣場上看到那個女生。脫掉那身厚重感十足的大棉衣，單穿那身漸變深藍色的禮服模樣還挺不錯的，在舞檯燈光的映襯下禮服上的銀色亮片閃閃發光，好像穿了一條銀河在身上。她褪去跟在女人身後的怯懦，自信從容地走上舞台，用清澈柔婉的聲音向觀眾介紹著自己和演奏曲目，然後優雅地坐在鋼琴旁，開始演奏。聚光燈一直打在她身上，她的一舉一動都讓身上的那條銀河散發著光芒。

在家裡的時候亞斯聽閔謙彈過很多的曲子，但是林熙彈的曲子他連旋律都沒有聽過。此起彼伏的旋律，時而如涓涓細流，時而如驚濤駭浪。像在訴說著一段平凡和不甘。他把目光移到大屏幕，上面赫然寫著「原創——那年星辰那片海」。

亞斯不自覺地被琴聲吸引的同時也把目光聚焦到林熙的身上，她長長的頭髮會跟著身體的擺動而舞動，她的雙手靈活而優雅地敲擊著琴鍵。她的臉，白白的，嘴唇粉粉的，微微眯起的眼睛，睫毛上亮晶晶的，不經意掉下的那一縷劉海在額前左右飄動，他的眼睛里好像出現了星辰大海。漫天的星辰在她髮絲縈繞，落在深藍的大海。紗裙微微拂動，大海升起綿綿緩的波浪，海面上有所有星辰的倒影，海的盡頭是她的臉龐。

林熙演奏結束，掌聲雷動，帶頭鼓掌的還是那群評委，只是亞斯不再覺得有黑幕了，因為自己的手也深深感到痛麻的感覺。閔謙撅著他的招牌小嘴回到座位，一家人都知道他要輸了，亞斯撅著嘴搖著頭挑釁著，閔謙吸吸鼻子，一臉委屈的表情往高正南懷裡鑽，閔姊玉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讓他坐好。他乖乖坐好，然後開始抱怨，「那女的太壞了，去年彈一首那麼簡單的，讓我以為她她就那麼點水準，輕敵了，早知道我弄首更難的，或者也自己寫一首原創。」

「你還好意思說，讓你驕傲，讓你不好好學。」閔姊玉一邊說一邊假意打著閔謙手臂。

「阿姨，你也別打了，換一首他不見得能贏。」亞斯幽幽地來了那麼一句，然後被高正南瞪了一眼。

「哥，」閔謙一下子坐直，嘴撅得老高，「你怎麼比烊烊哥還損人呢？」

「實話。」言簡意賅，一臉挑釁和嘲笑。

高正南隔著閔姊玉拍拍閔謙肩膀，閔謙轉臉委屈的看著高正南，卻看到親媽一旁幸災樂禍的表情，裝得更委屈了，耷拉著腦袋坐著，不吭聲。

「行了行了，下次努力，咱這次也不爭第一，爭取能拿個獎吧，優秀獎也行啊。」亞斯毫無誠意的拍著閔謙的背，閔謙回以一記眼神殺，亞斯竊笑。

「我跟她勢不兩立，下次我一定要殺他個措手不及。」閔謙氣急敗壞的樣子把一家人逗樂了。

「小孩家別得失心太重啊，不是還沒出結果嗎，就算不得冠軍咱家謙謙也很棒的啊。」高正南慈父般的安慰，閔謙狠吸一下鼻子，裝作很感動的樣子，狠狠轉頭看著亞斯，揚著下巴。

亞斯撇嘴，摸了兩下閔謙前額的劉海，「行行行，咱回家先把肖邦練習曲彈順暢了，彈得激情澎湃啊。」

然後，閔謙臉一黑，手往亞斯的腰上抓了一把，一聲尖叫和魔性的笑聲摻雜在鼓掌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