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你想結婚?」周頌恍惚之後又恍然大悟,瞪著她。「你不是一直很清楚,我四十歲的時候才會考慮結婚這件事嗎?而且我們這些年來都已經有共識了……好吧,但既然你想結婚,你為什麼不直接坦誠地告誠我?所以你就為了這種鳥事判我死刑,連問也不問就要跟我分手?小鳴,你這樣對我太不公平了!」

一股猛然升起的濁氣猶如火山噴發般熊熊卡在鹿鳴的胸口,她氣得發抖,又失望得……喉頭幾乎發出了嗆笑的悲鳴。

她突然發現,自己好像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眼前這個男人。

所以,還有什麼好說的?

過去五年她能見到他的日子屈指可數,曾經鼓起勇氣試探的幾次,得到的都是他的大笑或是迴避——他甚至連帶她回家,見他的家人都不願意……

究竟還要她怎麼「直接坦誠告訴」?

他的答案早就明明白白,只是後來她自己一直自欺欺人罷了。

她想哭,更多的是想笑,也不知道對坐的兩個人誰更悲哀?

「周頌,」她渾身發冷,聲音卻是前所未有的平靜,靜得再也沒有任何情緒與情感的波動。「別說你不會跟我結婚,就是你現在跟我求婚,我也不會嫁給你。」

他彷佛生生挨了一記重重的悶棍,臉色發白,眼神驚悸慌亂了起來,這才領悟到自己方才好像說錯了哪句話。

「小鳴——」他急著想解釋。

「你走吧。」她輕輕地道:「繼續回去享受逍遙不羈自由自在的生活,那才是你要的人生,而一個征服世界,光芒萬丈的周頌——那也才是真正的你,不要讓任何人試圖改變你,也不用為了誰,試圖勉強自己改變,更不要說為了我——我沒有那麼自大,也沒有那麼重要。」

他完全說不出話來,心臟狂跳,腦中一片空白……

「過去的五年,謝謝你了。」她微笑了,淚光閃閃,如同即將被陽光蒸發的露珠,由衷真心地道:「其實我也曾經覺得很幸福過,謝謝。」

他絕望而驚懼地緊緊盯著她,大手牢牢抓握住她的手,心痛如絞。「小鳴……不要這樣……我們好好談談……我們,我們還沒有把話說完,我們一定能協調出一個相同的共識……」

從來豪邁自信傲然的周頌,在這一刻卻旁徨得像個迷路的孩子,只能死死揪住她的一方衣角,好似攥得夠緊,不放手,就能夠阻止一切的崩落瓦解破碎……

她見狀幾乎掉下淚來,又死命咽了回去,心頭一片凄楚酸澀,低聲半哄誘似地道:「周頌,沒事的,你現在只是一時不能接受,心裡覺得不好過,但是等你再去攀幾座山、潛幾次深海,再不就是和你那些兄弟夥伴跑幾場趴、喝幾頓酒,很快就過去了,真的,這個世上沒有誰是沒了誰就活不下去的……」

說到最後,她都險些壓抑不住哽咽了。

——可幼小的孩子在喪母和失去父親后,在備受冷眼的舅家都能跌撞掙扎著長大成人,到現在也能活蹦亂跳好好的,何況他一個家庭事業成功美滿,可說是什麼都有了的大男人?

「我們結婚!」他眼神有抑制不住的狂亂和希冀,衝口而出。「小鳴,我們現在馬上就去公證結婚,這樣你不用離開我,我也不會失去你……對!就是這樣,你帶了身分證嗎?花蓮的戶政事務所在哪裡?」

鹿鳴「嗤」地笑了起來,而且越笑越大聲,連隔壁桌客人好奇八卦的目光都遏止不了她這一刻想仰天瘋狂大笑的衝動。

世上荒謬的事千百種,眼前這一椿也不遑多讓。

她等了、暗示了他五年多,現在死心了,拍拍屁股走人了,他才「善心大發」地想起要給她個交代,「紆尊降貴」施捨似的要跟她結婚?

可惜她比他還要了解他自己……現在是一時熱血上頭,再加上唯恐失去她的情感作崇,然而等到衝動過了,他骨子裡渴望自由狂野奔放冒險的DNA再度冒頭,到時候所有的東西還是回歸到原點的死巷——不,而是更慘,她將成為一個只能乖乖守在庭院深深豪門大宅里,等待那匹野馬丈夫偶爾從地球彼端飛回來,幾夜纏綿〔炮友幾番〕后,接著被迫學習雍容大氣地笑著送他出門,再獨守空閨甚至要守一大堆媲美皇室般嚴苛的規則的「貴婦」。

思及此,她的笑聲戛然而止,不自禁打了個冷顫。

——冷靜下來以後,越認真思考,鹿鳴越覺得他好像……可能……其實也並非是個良配。

如果不是真的愛這個男人,她怎麼會傻傻地有股悍勇,敢嫁進頂級富豪家?而有錢人的飯碗,從來就不是好捧的。

「周頌,」她嘆了一口氣,揉著眉心道:「我是個內心沒有安全感又極度機車麻煩的女人,性情又淡薄,還自私……我腦子有個小宇宙,複雜程度都能把我自己繞昏。坦白說,我過去五年是挺想嫁給你的,但現在我突然又徹頭徹尾地清酲了,我覺得這種一人飽、全家不餓,想幹嘛就幹嘛,不用管人也不用被管的滋味真的滿舒服的,也難怪你很享受這樣黃金單身的日子。所以,你回去吧,你搞不定我的。」

「小鳴,你到底要什麼?」周頌確實已經被她繞暈了,但儘管如此,大手還是緊扣著她,無論如何都不肯放。

「我搬到花蓮來,還買了一間民宿,」她坦誠以告。「我打算在花蓮住下來,看看大海,爬爬山,喝喝馬拉桑,做做小生意,這就是我現在想要的。」

他無言了好半晌,澀澀地問:「那我呢?」

「你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啊!」

周頌黑眸倏然亮了起來,英俊粗獷卻苦澀頹廢的臉龐在這一瞬間終於浮現了連日來的第一個明朗快慰喜悅笑容。

「所以我們還是跟從前一樣?只不過現在換成我以後就是「回」花蓮和你在一起?」他長長地、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鹿鳴默默盯著他,眼神古怪至極。「……周頌,你聽不懂中文吧?」

他登時一僵,有些倉皇茫然地望著她,陽光笑容一點一滴在嘴角消失殆盡。

當晚,恍恍惚惚的周頌伸長腿癱坐在飯店總統套房專屬露台的長椅上,大片大片的星空,沉靜神秘的七星潭海上點點漁火,通通能盡收眼底。

可是他眼神茫然,手裡的威士忌杯里的冰塊都融化了,連杯身沁出的濕意沾滿手,也渾然不覺。

別說眼前的美麗夜景了,就是此時此刻有外星人駕著宇宙飛船降落在露台上,他也看不到。

此際,周頌覺得自己掉進了個深不見底又大霧瀰漫的迷宮〔大坑〕里,兜兜轉轉,始終尋不到出口——……所以,他的寶貝兒到底想不想跟他結婚?

……她到底是純粹報復性的在跟他賭氣,還是真的要和他一拍兩散?

一想到後者的可能性,周頌覺得自己又快瘋了。

他沮喪地重重呻吟了一聲,疲憊地爬梳著頭髮,全身上下充斥著焦慮和不安無措,真想要找個沙包狠狠重拳擊打一頓,好發泄四肢百骸血液骨子裡滿滿的憤怒和挫折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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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是件小事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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