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藿兒上了茶,又端了一碟子果脯過來,王嫂子抓了一小把給孩子,自個兒卻不吃,只端著青色的水波蓮紋茶碗笑道:「你家可比原來的劉嫂子還講究,不知道妹妹夫君是做什麽營生的?」
顧言傾已經十九歲,身形已然長開,且王嫂子觀察了兩天,這院子就主僕兩人住著,定然不會是誰家未婚的小娘子賃宅出府別居,所以猜這怕是京里哪個大人物置的外室。
前幾天夜裡,她果然見到這小娘子一個人趁黑摸了出去,怕是那人家的大婦厲害,那官人不敢露面兒來。
顧言傾見王嫂子的眼睛在她胸口和腰上、臀上來回滴溜轉,計上心來,低著頭淡道:「不瞞王嫂子,我夫君前月里剛病逝,家裡人覺得我不祥,將我趕了出來。」
「啊?」王嫂子原本含笑的嘴角忽然有些轉換不過來。
藿兒也發覺王嫂子看自家主子的那眼神怎麽看怎麽不舒服,此時趁機道:「阿姊,你身上還沒好利索,王嫂子這兒就由我陪著吧,你快去屋裡躺躺,別回頭身子又不舒服了。」
顧言傾面上露了點抱歉神情,對王嫂子道:「還請王嫂子莫見怪,等我身子好利索了,再登門拜訪。」
王嫂子忙搖頭,她可不要寡婦來她家,這不是帶晦氣嘛!見藿兒看著自個兒的眼神有些不對,又尷尬地笑道:「妹妹身體不好,多休息休息才是,我就不打擾了!」說著,抱起自己還啜著果脯肉的女兒便往外跑。
等出了門,把女兒手裡的東西全搶過來扔在地上,連吐了兩口唾沫,咕噥道:「一大早的真晦氣,竟是寡婦,還扮什麽柔弱!」看那小寡婦勾人的樣兒,回頭可得將自家的良人看好了!
藿兒去關院門,回來對主子道:「主子,您剛才說自己不祥的時候,可把那王嫂子嚇著了,想來再不敢來串門了!」
「我們剛來,肯定有人好奇,過來打探,怕是明兒個這巷子里就都知道我是新寡了,藿兒,我們找個小營生做吧,得把這個說法圓過去才行。」
杜姨說她最好換個身分在京中立足,一個晦氣被趕出家門的寡婦,完全是被家族拋棄的,她們自然可以不說過去的事兒。
不過寡婦門前是非多,家裡還得添置一些幫手才安妥。
她來京城,是想查明顧家當年那場大火的真相,以報承恩侯府十三年的養育之恩,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在寸土寸金的汴京城裡,但凡想做些事,沒有錢開路是不行的,她不可能一直從杜姨那裡拿錢。
「藿兒,我們手裡還有多少錢?」
「主子,先前詩姨給的十張一百兩銀票還沒有動,零碎銀子這幾天添置東西,花得差不多了,大概還有十兩。」
顧言傾盤算了一下,買店鋪得預備五百兩,另外裝潢、添置桌椅、器具,沒有二百兩定然是不行的,汴京城素來崇奢,連一家不起眼的小店裡碗筷器具都是銀玉器,可是她們手頭的銀子不多,選店鋪的時候還選不起好的,大概只能是一個不起眼的地兒。
只是正所謂「酒香不怕巷子深」,她如果先將口碑打出去,後面也就不怕沒生意。
顧言傾擬定了主意,對藿兒道:「你收拾一下,我們去朱雀門、東華門、甜水巷子那一塊看看。」
她記得這幾處的小攤小販很多,不知道京中眼下流行些什麽東西。
第四天的早上,許伯正看著裴寂煎藥,守門的小廝過來道:「許伯,明遠伯府又來人了,這一回有二十多個呢,說是那邊的老太太要過來,她們先來收拾屋子床榻。」
「真是不要臉!」裴寂咒罵了一句,放下搧葯爐的小扇子,對許伯道:「許伯,我帶人去關了大門!」
大冬日裡的,守門的小廝一邊用袖子擦著額上的汗,一邊道:「許伯,他們人太多,怕是已經闖進來了,您快拿個主意吧。」
許伯一把拉住了要往外沖的裴寂,「去,去看看景陽侯世子醒了沒?」
自家主子這些年來一直和伯爺政見不合,朝堂上駁了好幾回伯爺的主張,伯府的老祖宗原先就不喜自家主子,這些年更是恨上了。
裴寂聽到他提起景陽侯府的世子,眼前一亮,他怎麽把這尊大佛給忘記了呢!景陽侯是開國侯爵之一,傳承五代,根基深厚,在京中的勢力盤根錯節,更重要的是,景陽侯府很會下注,每每都押對寶。
陛下尚在潛邸時,尚為世子爺的現任侯爺景川平便和張丞相、鎮國大將軍等人追隨在側,是以陛下登基後,景陽侯府的榮寵更勝從前。
不然當初老魏國公那老匹夫怎會願意將自己尚在豆蔻年華的嫡女嫁給景陽侯做繼室?那景陽侯可虛長魏家小娘子十五歲呢!
也難得魏氏嫁入景陽侯府後能與她年紀相仿的繼子和睦相處,景行瑜可是個混不吝的角兒。
一炷香過後,沈府大門口,景行瑜手裡抱著一個銅八方手爐,掃一眼一旁搬著黃梨木大靠椅、綠色閃緞坐褥、牡丹鑲邊引枕、雕漆如意雲紋痰盒等什物的明遠伯府小廝、婆子和奴婢們,懶懶地道:「怎地,是要鳩佔鵲巢啊?這府邸可是官家御賜的,你們明遠伯府仗著太後娘娘的恩寵,敢不敬官家?」
為頭的一個嬤嬤道:「景世子,您可不能這般污衊我們老夫人愛護孫輩的心意啊,這三公子不是病了嗎?老夫人急得幾宿都沒合眼了,特要來親自看著才放心。」
「哎喲喂,我說這位嬤嬤,你就別往你們伯府臉上貼金了,沈溪石又不是出自你們夫人的肚子,你們府內是什麽情形,你道汴京城裡的人都不知道呢!行了行了,難聽的話,本世子也不想說了,回去回去吧!」
那嬤嬤被他損了一通,氣憤地道:「這是沈家的家事,世子爺怎好乾涉!」
一聽這話,景行瑜笑了,「家事?你們明遠伯府還不知道吧,魏國公府正在和沈樞相議親,這沈樞相眼看著就要成為本世子的小姨夫了,難道你們明遠伯府的家事是家事,我們景陽侯府的家事就不是家事了?」
景行瑜一大早的還沒睡好,逗了兩下,就沒了趣味,不耐煩地對許伯道:「許伯,將這些不相干的人都趕出去,別杵在我跟前鬧心兒!」
房內,沈溪石覺得嘴唇乾得有些疼,聽到外頭嘈嘈雜雜的,也不知道在鬧什麽事兒,皺著眉喚了聲,「來人。」
守了主子一夜,正坐在小杌子上打著盹兒的小廝福兒忽地聽見床上有輕微的聲響,立即站了起來,見自家主子睜開了眼睛,當即喜得眼淚都要掉下來,「爺,您可算醒了!」
沈溪石啞聲道:「喊裴寂過來。」
福兒應下,拔腿就往前院里跑,等趕到前院時,見許伯和裴寂正帶著府中下人在趕明遠伯府那一撥不要臉的,遠遠地就喊道:「裴大哥,爺醒了,在喊你,你快過去!」
裴寂喜得一腳將明遠伯府掉在地上的痰盒踢出了門外,「走,我這就去見爺!」
裴寂到的時候,昨夜在隔壁安榻的小孫太醫正囑咐下人道——
「醒了就算大好了,先喂些水,再讓廚房備下小米粥,粥油濾掉。」
沈溪石正在穿著衣裳,見到裴寂進來,道:「快去研墨。」
福兒提了熱水過來,準備伺候主子沐浴,見主子已經在忙公務,要準備抬出去,卻被喊住了,「抬到裡間去,對了,我記得庫房裡有一架琉璃屏風,找出來,置在裡間。」
這麽一會兒,沈溪石已經寫好了兩封信,封好火漆,遞給裴寂道:「一封送給小杜將軍,一封送給京兆尹。」
沈溪石找掌管禁軍的小杜將軍討禁軍五十人,將西雲大街的那一片廢墟守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