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八章 渡船
這渡船的漢子心中異樣,手上卻是不慢,一篙一篙將船撐得極快,分明也是有點功夫在身,中途也多有停船納客,見錢數不差,方肯將船攏岸,少一文便是啰唣半天,罵罵咧咧。
中間上了一名和尚,先拿出三文錢來,因懶得交給那漢子手中,順手搭在艙板上,向那漢子招呼道;「我的渡錢在這裡呢。」
那漢子愛理不理的,睄了這和尚一眼。只見這和尚年約五十多歲,身上穿著一件破舊不堪,顏色都已經褪去的僧衣,很有幾處露出肉來,赤著雙足,踩著兩隻顏色不同的破鞋,好像是從灰屑堆中拾起來的一般,沾滿了泥垢灰塵。
手裡提一隻尺多長的小木箱,雖看不出箱中裝了些什麼東西,然任憑是誰人看了,照這和尚身上的情形推測,也能斷定箱中無有什麼貴重物什。但這和尚卻把那木箱看得十分珍重的樣子,自己靠船舷坐著,將木箱擱在膝蓋上,雙手牢牢的捧著,彷彿怕被同船人奪了去似的。
同船人覺得稀奇,都拿兩隻黑漆漆的眼珠子望著他,他卻不回看一眼,只是笑容滿面的望著蔣溫倫。隨後見剛才一同上船的人都又拿出錢來,交給那漢子,才做出詫異的樣子,問那漢子道:「坐渡船要給兩次錢的嗎?」
那漢子兩眼往上一翻,冷冷的答道:「我吃了飯,愁著沒事幹,駕著渡船來耍嗎?你就說你給不給吧,還是說你要向我化緣么?嘿嘿,你要是向我化緣,我還有錢給你呢。」
和尚笑道:「你說的當真么?我家鄉地方的河都有義渡,給人錢的事,也是有的。我今日過了大半天,還沒討得一些兒東西進口,正餓得有些支持不住了。你果真肯做好事,給我幾十文錢,那才真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這和尚還未說完,那漢子冷不丁地朝著和尚的臉啐了一口唾沫,接著厲聲呸了一句道:「你做你的春秋大夢啊,你裝糊塗,想賴渡河錢么?不行!利索點,趕緊拿出錢來,不要拖累他們。」
和尚聽了,連忙把自己臉上的唾沫擦乾,很著急似的說道:「哎呀!你原來是和我開玩笑的么?我還只道真給我錢呢。你如今既然後悔不肯給我,也就罷了。何必這麼罵我,還要吐我一臉唾沫,這是幹什麼咧?」
那漢子圓睜著兩眼,將手中竹篙從后梢往河中一插,釘住了渡船。怒氣衝天的躥進船來,待伸手去揪和尚的衣服。
蔣溫倫看了不過意,連忙立起身來,遮著和尚向漢子說道:「你用不著為難他,我代替他給你渡河錢便是了。」漢子隨手把蔣溫倫往旁邊一推,罵道:「你背上還有搖籃草,口裡還做奶子臭,嘴上無有兩根毛,雙手不提半斤油,要你多管閑事?」
這渡船的漢子將蔣溫倫推到一邊之後,便揪起和尚的衣服,厲聲說到「還有你這臭和尚,上了老子的船,還敢打算賴渡河錢么?」口裡這麼罵著,
兩手已將和尚的破舊僧袍揪緊,用力拽了幾下,問道:「還不快拿出錢來?敢說半個不字,一頓老拳將你打下船去」??和尚被拽得雙腳離船,苦著臉說道:「我身上實在是一文錢也沒有了,叫我把什麼拿出來呢?」
漢子大聲喝道:「你身上既然一文錢沒有,為什麼敢跳上老子的渡船?」和尚雙手緊緊的抱住木箱道:「剛才不是給你渡錢了么,你再要,有人代我出錢,你為什麼不要?」
漢子晃了晃腦袋說道:「天底下沒有這麼便宜的事情,你這老東西沒有錢,居然也敢跳上咱家的渡船,若不重重的懲治你一番,以後我這渡船也不能駕了。」說著,舉起右手來,就要向和尚頭上打下。
一看和尚兩手緊護著木箱,像是是十分重要的樣子,即刻住了手不打,卻來奪取木箱。和尚見漢子要奪木箱,兩手更抱得緊了,二人竟扭做一團。同船的人,都像有些畏懼漢子的兇惡,不但沒人敢動手幫助和尚,就連開口說一句公道話的都沒有。
蔣溫倫看了實在不過意,隨即從身邊摸出一塊約摸一兩來重的銀子,送到漢子眼前說道:
「你不過向他要渡河錢,他沒有,我代他出,你又不依。於今我替他給你這塊銀子,足足有一兩重,別說區區渡錢,就是買你這條渡船也是綽綽有餘,你難道還不依嗎?」
漢子看了這大一塊銀子,不由得就鬆手放開和尚,將銀子接過手來,掂了幾掂,又仔細瞧了瞧成色,才一面點頭,一面揣入懷中,又一面不住的打量蔣溫倫,蔣溫倫掉過頭去,似乎頗為嫌惡的樣子,不作理會。
漢子回到船梢去,從蔣溫倫身邊過,故意踏得艙板一翻,趁勢將身體向蔣溫倫一偏,一手觸在蔣溫倫的包袱上。包袱中還有幾十兩銀子的模樣,著手自覺有些份量,之後連忙換了一副笑臉,對蔣溫倫陪話道:「對不住了小相公,沒碰傷哪裡吧?」
蔣溫倫雖然沒有什麼江湖經驗,但為人機敏,知道他這一碰不懷好意,但蔣溫倫看著身子骨弱,但在清虛觀之中練了武功,卻也不是上庸城之中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狀師了。
心中計較了一二,蔣溫倫卻也笑著搖頭回答道:「只要不把我這包袱碰下河去,碰在我身上不要緊的。」漢子到船梢抽起篙來,將船撐走,逗著蔣溫倫說道:「聽你說話不是本地口音,小小的年紀,獨自馱著包袱,上哪裡去呢?」蔣溫倫隨口答道:「我要去的地方遠著呢。」漢子笑道:「不邀幾個同伴,一個人出遠門,也不害怕嗎?」
蔣溫倫懶得回答,見快要攏岸到下一個碼頭了,隨即立起身來,緊了緊包袱的結頭。漢子面上露出躊躇的樣子,向左邊一篙點去,把船點得回過頭來。船上的人見狀自覺不妙,七嘴八舌地喊到:「怎麼不攏岸,反向左邊下篙呢?」
漢子惡狠狠的回答道:「老子駕了一輩子的渡
船,怕不知道攏岸,要你們多事嗎?」說著,用力將船梢抵著河岸,雙手持篙,鉤住岸上的木樁,回頭喝向乘船的人道:「船頭壞了,不能靠岸,你們快打船梢下去。」
船梢是朝天蹺起的,有四五尺高下,又靠在一面斜坡底下,離岸更覺得高了。乘船的人都存著畏懼的心思,不敢不依漢子的話,只得一個一個走船梢跳下去。也有跳跌了,半晌爬不起來的。
這河雖小,河流卻很急,輪到蔣溫倫往下跳的時候,那漢子搶住蔣溫倫的包袱,往上一提,蔣溫倫身體往下墜,包袱便從頸上脫出來,到了漢子手裡。跟著將鉤在樁上的竹篙一松,那渡船便被河流推著,朝下順著河水如奔而去。
蔣溫倫雖然屏氣凝神,但畢竟沒有經驗,居然就這麼著了道了,心裡氣不過,雙足在地上一跺,整個人便凌空越起,一掌打在那漢子胸膛上,說也奇怪,蔣溫倫這一出手,那好像會一點武道的漢子就這麼向河心裡一個跟斗,連包袱掉入水中。水面上只冒出兩個泡,就這麼死了。
同船渡河的人都立在岸上看了,紛紛對蔣溫倫投去了畏懼的目光。哪知蔣溫倫心裡更是驚疑,面上浮現出一絲絲茫然,這渡船的漢子固然可惡,但罪不至死,蔣溫倫打上對方一掌,也只不過是想給對方一點教訓,並沒有想過要對方的性命。
然而這一掌下去,對方就這麼白白死了,一條性命就這麼了結在自己的手中,蔣溫倫飽讀詩書,一時也有些難以接受。當然,這看似奇怪,其實卻再合理不過,蔣溫倫現在乃是後天巔峰的武者,先天不出,基本上可以橫著走了。
而先天境界的武者在這江湖上已經算得上小高手,沒事自然不會來這裡坐渡船,尋常江湖人物,到蔣溫倫這個境界便已經到頂,這渡船的漢子看似兇惡,又會幾手拳腳,但哪有什麼高深的武道境界?蔣溫倫這惱怒一擊,不知不覺便已經用上了全力,這渡船的漢子焉有不死之理?
當然,這也不能怪蔣溫倫不知輕重,雖然蔣溫倫修鍊武道也已有一段時日,但身邊出沒的,可都是了不得的大高手,清虛觀之中,師傅那一輩的就不用多說了,同門師兄弟武道也是個頂個的強,而一起入門的「徐遙」,更是強得不成人形,沒有邊邊,蔣溫倫長期墊底,久而久之自然看衰自己。
到了甘家,情況變得更加惡劣,自己練了這麼久的武功,居然連自己娘子的雙刀拿起來都覺得費力,蔣溫倫生性就是再樂觀,也不免有些灰心喪氣,看低自己。
再加之蔣溫倫練了武功,卻鮮與人動手,這一動手,就像之前與徐遙切磋一樣,不知不覺就用上了全力,之前與徐遙切磋之時,就算用上了全力,徐遙只要動一根手指頭,蔣溫倫就得趴下,然而現在蔣溫倫一拳打出去,就已經要了渡船漢子的老命,這一飲一啄,卻是機緣巧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