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重罰
佛界金殿。
梵生一靜靜站在九十九階台階之下,抬眼望去。后十八階分別有十八名護法武僧手持戒杖,肌肉虯結面容莊重威嚴。
純凈梵音減弱,十八名武僧同時左手立掌,橫在胸前,低聲吟誦:「阿彌陀佛。」
殿門大開,奉法身著掌教衣袍緩步而出,停在最高處睥睨四周。
梵生一眼前忽暗忽明,失去定海神珠的雙眼無法看清奉法的金身,就連縈繞在身邊的佛光也不能察覺。
奉法沉聲道:「魔界五皇子何在?」
梵生一答道:「弟子不知。」
奉法未曾想到他竟回答得如此坦蕩,不禁提高了聲音:「佛界弟子不得妄言。」
「弟子不敢妄言,」梵生一說,「掌教可現在派人去雲山搜找。」
奉法質問道:「藏兵閣內捆仙龍筋去了何處?」
梵生一回道:「弟子盜取,捆了魔界五皇子,以免耽擱十八護法執刑。」他脫掉上身衣袍,露出乾淨脊背,一步一步邁上金階,「弟子自知罪孽深重,還望掌教不留佛面。」
奉法睜開雙目,受過戒律的他早就脫離「情感」二字,而如今內心卻是一片翻湧。
嗔,怒其不顧佛界,蔑視大義;痴,惑其受困於情,捨身救魔。相輪坍塌,已然沒有佛氣護心。
「阿彌陀佛,」奉法道,「執刑護法,弟子犯戒該當如何罰?」
位於首位的武僧站了出來,立掌言:「梵生一觸犯的乃是佛門大戒。身二者為盜、淫;口一者為妄言;意二者為恚、痴。理應仗責一千。日日受戒,卻枉顧律條,鑄成大錯,理應六百年不入輪迴。」
梵生一平靜地站在第十九節台階上,疏影縹緲,似乎從未屬於過佛界般。
奉法輕輕搖了搖頭,語氣中夾雜著難以名說的情緒:「行刑。」
嘭——
金杖擊身,梵生一身上已無法器護體,佛氣灌注在仗端,自然打得他皮綻肉開。剛挨了第一下,他便只知道自己已經沒有辦法撐到以前杖結束。
耀明會不會等自己六百年呢?
嘭——
又是一杖。
時間太長了,他不等就算了吧。梵生一單膝跪地,痛得他根本喊不出聲音。
嘭——
數不清是多少杖了。梵生一全身都是鮮血,他倒在地上,只能感受到冰冷,他的頭動也動不了,維持在一個看著側面的角度。
執刑武僧們一直都是一個表情,護法數數的聲音他也聽不清了,耳邊只有耀明一句接著一句念著自己名字的聲音。
他說,生一不要離開我;他說,生一不要替我承擔;他說生一……
一切都結束了。
廢棄的工廠內,九尾狐妖終於將樊景琪所有的記憶都抽取了出來,今日的能量幾乎全用在了此處。尤幻臻再也無法維持妖影,直直地向後栽去。
一直在他背後的耀絕伸出雙手,將人抱在懷中。
樊景琪呼吸急促,冷汗將他全身都浸透了,他想一條被衝上沙灘的魚,大口大口地渴求,卻無能得到回應。
「讓他……睡去……不然,他會死……」尤幻臻在耀絕的耳邊低聲說道。
耀絕抬起手,放出魔氣擊昏樊景琪。他拖著尤幻臻,坐在沙發上,看著對方蒼白的面孔,放柔了態度:「怎麼回事?」
尤幻臻用力吞了口口水:「他有佛氣護體,還有這段記憶太久了,再追究下去,我們都會被捲入記憶漩渦中。」
「會怎樣?」耀絕看著尤幻臻的模樣,應該是輕微脫水。
尤幻臻不住地舔著自己的乾澀的嘴唇,勉強和他對話:「失去靈魂,變成空殼。」
空殼二字,喚醒了耀絕內心的憤怒,他用力捏著尤幻臻的胳膊,冷笑道:「你現在不是空殼嗎?」
尤幻臻沒有力氣同耀絕折騰,他為了不再進一步的激怒他,只好閉上了自己的眼角:「渴……」
耀絕冷哼一聲,放開了鉗制。
尤幻臻不安地想起身,而耀絕只當他是一團玩物,抱在懷裡怎麼也不肯讓他離開。尤幻臻不耐道:「放我……離開。」話音剛落,一個濕涼的軟物貼在了自己唇邊,尤幻臻猛然張開雙目,開口去接時,耀絕已經將嘴裡的水咽了下去。
尤幻臻雙手環住耀絕的肩膀,妖獸的本能迫使自己去主動索|取。舌|尖努力地想撬開耀絕的嘴唇,而魔王的手指掐住了他的臉側。
那種熟悉的、令人生怖的眼神再次出現。
耀絕單手剝下尤幻臻肩膀的布料,柔聲道:「把那條裙子換上,就給你喝水。」
換,裙,子。
尤幻臻立刻回神,手臂仍然掛在耀絕的肩上:「不……不……」
他的拒絕融入了空氣,耀絕的行為幾乎到了病態的程度,他根本沒有聽到尤幻臻說的什麼,眼裡只有叫尤幻臻與裙子。
「不要鬧了,幽蘭,變回女人。」耀絕不住地哄著他,一絲一絲的,但在尤幻臻聽來這無疑是催命魔咒。
因為自己的這張臉,因為自己這張和女人沒有兩樣的臉。尤幻臻閉上雙眼,伸出右手朝自己的臉頰抓去……
天旋地轉,只聽重物落地發出一聲巨響。
尤幻臻摔在地上,狼狽地撐起自己的身體,還未來得及反應,耀絕的身影已經晃到了他的眼前。
「唔……」
堅硬的鞋底踩在尤幻臻的頭頂,令他無法動彈。
耀絕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痛惜道:「為什麼?我對你只有這點要求,你怎麼就不答應?」
「為什麼……」尤幻臻面無表情地看著躺在不遠處的水瓶,「我也想知道為什麼。」
聽到此處,耀絕鬆開了腳。他蹲下去,抓起尤幻臻的頭髮,仔細地看著那張沾著泥污的臉。
尤幻臻腦中一片暈眩,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耀絕眼底閃過失落,旋即布滿陰狠:「尤幻臻,你是不是很恨自己的這張臉?」
不,我恨的是你。尤幻臻睜開眼,嘲弄道:「你是不是很嫉妒耀明找到了樊景琪?」
耀絕手指收緊,尤幻臻吃痛地發出悶哼,但他卻面帶笑意,自通道:「我說對了。」
「既然小狐狸這麼聰明,我應該獎勵你。」耀絕硬扯著尤幻臻的頭髮,將人拉到了樊景琪的腳下,他內心的憤怒已經達到頂峰。
尤幻臻聽出他口氣里的危險,下意識地想逃走。
耀絕察覺到尤幻臻的微顫,冷笑道:「我警告過你,不要激怒我。」
「你是個神經……」話未說話,一股鑽心的疼痛席捲尤幻臻全身。他整個人彎下身子,把右手捂在懷中不停地抽搐。
耀絕扔掉鮮血淋漓指甲,低聲說:「每天我都會拔掉你的一片指甲,直到你同意換上那件衣服。」
尤幻臻全身濕透,疼得不住倒吸冷氣。
耀絕最後看了他一眼,把水瓶扔到了尤幻臻的身邊,離開了屋內。
血腥味瀰漫到各個角落,十指連心,尤幻臻終於扛不住,昏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尤幻臻彈了起來,撿起身邊的瓶子,瘋狂地轉開瓶蓋,像是沖澡一般往嘴裡灌。
樊景琪聽到聲音,望向發聲處,試探性問道:「幻臻?」
尤幻臻足足喝完一瓶水,抹了抹唇邊,從嗓子里擠出一個「嗯」來表示回應。
樊景琪擔憂道:「你還好嗎?」
尤幻臻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食指,抬起頭看到樊景琪身上的血跡,不由道:「這話應該問問你自己。」
樊景琪沉默片刻,忽然又說:「我有點餓,你能先放我下來嗎?」
想起之前耀絕的命令,尤幻臻的任務就是看好樊景琪,不能讓他死掉或逃走。眼下他是血肉之軀,太久不給飯吃和水喝也活不成。尤幻臻說:「知道了,等等我。」
樊景琪乖乖地點頭。
五分鐘后。
樊景琪身上的傷口被尤幻臻簡單包紮過,他吃著便利店的飯糰,和尤幻臻聊了起來:「他只是要魔元嗎?可是為什麼要折磨你?」
尤幻臻喝著盒裝果汁,答道:「因為我不肯換上他喜歡的女人的衣服。」
「咳咳!」樊景琪被噎住。
尤幻臻怕他噎死,遞上了果汁,還附送了一個大力拍背的服務。
「咳!謝謝!」樊景琪順了口氣,「就是因為你長得像嗎?」
尤幻臻說:「因為我就是那女人的轉世啊。好了!你不要再咳了!」
樊景琪用力拍著自己的胸口,快被尤幻臻接受現實的態度給嚇死了:「那他應該是喜……愛你的啊。」
「沒有,都是假的,」尤幻臻說,「他那是裝的,耀絕根本不會愛人,他的一些行為只是在學習人類。親吻,擁抱,他看到的只有這些表象。耀絕並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樊景琪咽下嘴裡最後的一團飯,認真問道:「那你究竟為什麼要幫他?」
尤幻臻皺了皺眉,低頭望著那根破損的手指,思考片刻,說道:「不知道。我一直潛伏在降靈辦而已。」事情已到了這個地步,他也不怕和樊景琪坦白。
樊景琪追問道:「你當初幫過我的,也一直幫耀明,難道忘了嗎?」
「我騙你的,」尤幻臻說,「我一直都在騙你。」
樊景琪說:「那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做噩夢的?」
「噩夢?」尤幻臻想了起來,忽然黑臉,「不要問了,我很後悔和你談話。」
兩個傷痕纍纍的敵人坐在一起和平吃飯就已經很不可思議,更不可思議的是對方一直想探索自己的內心。
樊景琪忙道:「抱歉,我只是覺得你看起來不像是自願的。」
尤幻臻冷漠說:「我是否自願與你無關。」
樊景琪認可地點了點頭,目送他帶著吃剩下的塑料包裝離開。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真的是尤幻臻之前騙了自己?
不對……還有一種可能。
尤幻臻當初的話不住在樊景琪的腦海中迴響。
「景琪,無論發生了什麼,你都要相信我。」
樊景琪揉了揉緊皺在一起的眉心,也許,這都是耀絕動的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