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道義
?「大人,那死者生前乃是潑皮無賴,他領著一幫手下前往喬家酒樓,是為了強搶喬家女兒,高無忌出於義憤才出來打抱不平。而且,死者生前持刀,對高無忌起了殺心,高無忌赤手空拳,這才情急之下將其一拳打死。高無忌殺人不假,但處處情理可原,還望大人明鑒!」
公堂中,蕭瑞雪對錢綸一五一十地訴說著事情的真相。
「恩。」錢綸一臉嚴肅,又問公堂上跪著的幾名潑皮道:「原告,這位少年之詞可是屬實?死者蔣彪可有做過強搶民女之事?」
「大人,肯定不實啊!我等去那喬家酒樓只為喝酒,這小子是跟兇手一夥的,是為了給他脫罪才編些謊話來矇騙大人!我們大哥死的冤枉吶!」
李蟲兒和矮虎氣的直指那些潑皮罵道:「你們怎敢血口噴人?」
潑皮們也不甘示弱:「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你們也別想倒打一耙!」
「肅靜!」錢綸一拍驚堂木,等壓服了雙方,他又不緊不慢地道:「爾等雙方都與死者、被告各有牽連,所言皆片面之詞,本官不可偏信!一切真相須等喬氏父女上了公堂才可揭曉,梁捕頭,可有派人去傳喚喬氏父女?」
「回大人的話,已經派了,不過喬家酒樓離衙門較遠,此時他們應該還在路上。」
錢綸點了點頭:「既如此,還是等人到了再說,暫且退堂!」說罷,他一拍驚堂木,起身往後堂走去。
進了後堂,早已等待許久的江連立刻迎了上來,見面便撲通跪拜,一臉諂笑道:「主人辛苦了!」
錢綸只輕輕瞟了他一眼,語氣淡淡道:「本官向來講究公正嚴明,審案只依大楚律法而行,有些事情你自己須知道該怎麼做!」
「小人明白,多謝主人!」江連連連叩首,目送錢綸離去。
此時的喬家酒樓大門緊閉,樓內的喬家三口戰戰兢兢地看著面前幾名拔刀相向的官差。
「喬老兒,待會你父女二人上了公堂,知道該怎樣說話了嗎?」
喬老伯畏畏縮縮:「明、明白!」
官差們把刀收了起來,笑道:「識相就好,那就出發吧!」
話說錢綸退堂后便回到書房,錢府管家突然來報:「老爺,趙王來了!」
錢綸聞言,眼神一陰,目光又死死地落在了那幅顧愷之的《洛神賦圖》上面。
見錢綸久久不曾回答,管家也不敢造次,只恭恭敬敬地守在門外。過了良久,管家聽到屋內輕輕一哼,門這才打開,管家忍不住朝錢綸手中看去,只見那幅《洛神賦圖》依然完好無損,這不禁令他面露詫異。
錢綸似自語,又似自我慰藉:「些許物件讓便讓了,我想要的我也自會弄到!」
錢府正廳,孫駿正端坐飲茶,錢綸突然春風和煦地走了進來:「哎呀,趙王殿下,讓你久等了啊!」
孫駿放下茶杯,看著錢綸哈哈一笑:「不算久等,《洛神賦圖》何其珍貴,本王再等片刻也是值得!」
「殿下,你是在懷疑下官不捨得交出《洛神賦圖》啊!」錢綸搖頭微笑,接著道:「昨日殿下技高一籌,令下官輸得心服口服!既又賭約在先,下官又怎能食言?」說完,他便將手中的畫卷遞給了孫駿。
孫駿小心翼翼地展開畫卷,確認是真跡后,不禁喜上眉梢:「錢大人願賭服輸,又如此爽快,真乃高風亮節之君子!」
「殿下過獎了!」錢綸在一旁笑看著孫駿將畫卷交由隨從收好,此時有幕僚前來告知他喬家父女已到公堂,他便朝孫駿拱了拱手:「殿下,實屬抱歉,今日正巧有一樁案子待下官審理,恕下官不能久陪!」
孫駿微笑著起身:「無妨,本王只是個閑人,怎敢打攪錢大人的正事,那本王先行告辭了!」
「下官送送殿下!」錢綸客氣地起身相送。
「錢大人不必客氣!對了,不知錢大人今日審的是何案子?」
「一樁人命案。」
「哦,人命案?」孫駿突然回頭,帶著一臉的興趣:「錢大人,不知本王可否旁聽此案吶?」
「這——」錢綸不禁微微沉吟著。
「威~武~」堂威再起,高無忌又再次被押上公堂。
蕭瑞雪、李蟲兒、矮虎三人再次就位,而另一邊作為原告的幾名的潑皮也悉數到場,這次不同的是,公堂中又多了喬家父女二人。
然而,原告、被告、證人皆已齊全,可身為金陵府尹的錢綸卻遲遲未現身,而場中竟還有幾名衙役搬來一面屏風,直接布置在公堂之上。
良久,眾人詫異地發現,有人直接在屏風后的椅子上落座,其身旁還筆直站立著幾人。透透過薄薄的屏風,眾人大致能看出那幾人的輪廓,卻看不清他們的面目。
蕭瑞雪與李蟲兒等人面面相覷,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也未等他們細想,錢綸又再次現身,他先朝屏風后的人點了點頭,得到其回應后,他便一拍驚堂木:「堂下何人?」
這是必走的程序,高無忌只能重新答道:「草民高無忌。」
「所犯何事?」
「草民為民除害,一時失手才殺了人。」高無忌這次學聰明了,先提為民除害,再提殺人。
「啪!」驚堂木一響,錢綸滿臉威嚴:「無知小民!是否為民除害,非聽你片面之詞,還須本官仔細審理后才能判定!」
高無忌一驚,便沒敢再說話。
錢綸又一拍驚堂木:「喬氏父女何在?」
喬氏父女聽到傳喚,不禁戰戰兢兢:「草民(民女)在此。」
「先抬起頭來!」
喬氏父女只好抬頭,錢綸定睛看去,只見那喬針娘長得清秀可人,不失一小家碧玉,只是低眉順首的有些可憐,錢綸心中暗道:「這小娘子容貌尚可,只可惜是個上不得檯面的村野丫頭,哼!」
「本官問你父女二人,高無忌殺人之事,是否就發生在你們喬家酒樓?」
喬氏父女點了點頭。
「那你二人可有親眼所見?」
喬氏父女又點了點頭。
蕭瑞雪突然開口道:「大人,您此般問話是否有些不妥?」
「大膽!本官問話自有分寸,何須用你教?」
「草民不敢。」
錢綸接下來的語氣卻緩和下來:「喬氏父女,你二人不必太過緊張,本官只問你們實情,你們也只需如實回答,其他的皆不用在意!」
「是。」
「那本官問你們,死者蔣彪昨日去你們酒樓究竟所為何事?是吃飯喝酒還是強搶民女?」
聽錢綸問完,喬氏父女卻沉默不語。
「這個很難回答嗎?你們只要如實說來便是!」
「回大人,他們——」
「他們是來吃飯喝酒的!」喬老伯直接打斷女兒的話,直接一口氣道。
這話一說完,高無忌是滿臉的不可思議,李蟲兒與矮虎更是直接炸開了鍋。
「喬老伯,您不會是老糊塗了吧?」
「喬老伯,你說話不能昧著良心,無忌是為你們出頭才殺了人的!你究竟收了對方多少好處?」
然而,無論他們如何指責,喬老伯也只是低頭不語,喬針娘更是在那泣不成聲。
潑皮們卻一個個笑了起來:「哈哈,真相大白了!還敢說什麼為民除害,根本就沒那檔子事,人家小娘子的爹自己都不承認!」
「肅靜!」又是一聲驚堂木響起,錢綸一臉正色道:「高無忌,你對此可還有話說?」
高無忌此刻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本官一切力求公正嚴明,不想錯判一起冤案,你若真覺得自己無辜,本官再給你一點時間讓你好好想想,可還有什麼證人或證據可拿出來證明自己!」
屏風后,孫駿一旁的侍衛朝孫駿道:「這錢府尹為官還真是不錯!」
孫駿不禁點了點頭。
而證人這邊,喬針娘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她拉著喬老伯的衣襟,私語道:「爹,我們這樣做太不是人了!」
喬老伯連頭都抬不起來,只輕輕一嘆:「孩子,是爹不是人,跟你沒關係,誰讓你娘還在他們手裡呢!」
良久后,見高無忌仍是一言不發,錢綸道:「高無忌,你若真無話可說,那本官便只能判你故意殺人,這已經是秋後,這罪名一定,可就等不到來年了!」
「慢著,大人,我有話要說!」
錢綸看了一眼說話者,淡淡道:「你又有何話說?」
蕭瑞雪道:「大人能否許我站起來跟證人說兩句話?」
錢綸微微一怔,他目光瞟了眼屏風方向,便點了點頭。
「多謝大人!」蕭瑞雪起身走到喬老伯跟前,看著一直低頭的喬老伯,她便用一種所有人都能聽見但又很平淡的語氣道:「喬老伯,或許你有你的苦衷。」
喬老伯的身子微微顫動了一下,忍不住抬起了頭。
蕭瑞雪接著道:「可我還是要說一句,這世上不乏道義,有人維護道義卻不圖回報,可你若自己毀了這份道義,那下次你女兒再有危險,還有何人會幫你?」
錢綸一拍驚堂木:「放肆,你竟敢當眾對證人威逼利誘!」
蕭瑞雪卻道:「大人,我說的話所有人都聽得見,卻不知哪句是威逼,哪句是利誘?」
錢綸一時語塞。
此時,屏風后的侍衛又道:「殿下,我感覺這裡面似乎有隱情。」
孫駿微微沉吟:「且看錢大人如何處置吧!」
孫駿的話剛說完,公堂外圍觀的百姓中突然爆發出掌聲,有人在那高呼:「這位小哥說的好!大人,其實我當時也在場,我可以作證,那高無忌確實是出於打抱不平才殺了人,他是冤枉的!」
「哦,當時我也在場,我也可以作證!」
一時之間,百姓們突然爆發了,這其中還真有不少昨日在場的見證者。只不過因為是人命官司,其中一方又是潑皮惡霸,人都怕惹麻煩,再加上官府也沒有主動追查,這些人便自然地選擇了沉默,他們今日來此也只是為了看個結果。
然而,蕭瑞雪剛才的那番話不只是對喬老伯說,更是對所有人說。蕭瑞雪賭的是人的良知,她不求所有人都能被良知驅使,但只要有一人響應,那就夠了。目前看來,她賭對了。
「肅靜!」錢綸再次拍下驚堂木,他忽略掉門外百姓們的反應,再次問喬老伯道:「喬老兒,你才是最直接的當事者與證人,你可還有話說?」
喬老伯眼淚俱下:「大人,我願說實話,高無忌確實是冤枉的!」
錢綸不禁深深吸了口氣。
衙門後堂。
孫駿鼓掌而笑:「我大楚百姓真是個個好樣的,關鍵之時皆敢出來仗義執言!」
錢綸也撫須笑道:「是呀,民心淳樸,乃陛下教化有方,也讓下官避免了一場冤案!」
「那些潑皮惡霸著實可惡,錢大人一定要給他們點厲害瞧瞧!」
「這個必然如此。」
「嗯。那錢大人對那高無忌打算怎麼判?」
「高無忌雖然是打抱不平,但終究還是殺了人!按我大楚律法,可免死罪,但流放應該是免不了的。呃,殿下似乎有些不同意見吶?」見孫駿臉上有些不以為然,錢綸連忙調轉話頭道。
「錢大人,法理不外乎人情嘛!」
「這個——」
「錢大人,民心難得,也請給本王一個薄面!」孫駿淡淡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