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最後的平靜
又下起雪了,下的越來越大。
她立在雪地里,雪片如蒲,卷天漫地。樓上那扇窗戶透出黃澄澄的燈光,朦朦朧朧的微光,似乎永遠也看不到那端的盡頭。
沈鈺成將大衣脫下來替她擋雪,她立即起開,語氣冷烈,遠比寒風更像是一把刀子,「讓開!」
沈鈺成又急又心疼,道:「你已經在這等了一個時辰了,我去讓僕人通報了好幾遍,二弟他要是想出來,早就出來了,你何苦在這作踐自己?」
「我不信!」她瞪大眼,「他會見我的......他一定會見我的!」
沈鈺成知道拗她不過,只得忍下心裡洶洶怒氣,妥協道:「好,我陪你一起等。你總有一天會明白我才是這世界上最愛你的人,我有的是時間,我可以等。」他索性扔掉大衣,與她並肩立在風雪裡。
具體等了幾個時辰呢,她似乎是記不清了,只知道渾身上下都凍到僵硬了,唯剩心裡那一點點熱度,眼外那一點點光芒支撐著。後來那扇窗子里的燈也熄了,融進黑夜裡,不見痕迹。
不見痕迹,這是多麼讓人無法接受的事實。
她忽然大哭起來,跌跌撞撞的跑過去,不停的拍門。她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力氣,她渾身上下明明都已不再像是自己的。她用了那樣大的力氣,咚咚的聲音幾乎要蓋過呼嘯的風聲雪聲,可還是無人回應。
沈鈺成拖住她身子,厲聲道:「走吧,平嫣,你醒醒吧!他已經不愛你了!你這樣是做給誰看!你以為他會心疼你憐憫你?」
「我不信!」她雙手扣緊鎖環,滿面是淚的嘶吼起來,「我不信!我不信他不愛我!生死都沒能拆散我們!我不信現在他竟然要丟下我!」她揚起頭,嘶聲喊道:「沈鈺痕!我不信!我不信你是這樣薄情寡義的人!你若不來見我,我就死在這裡!」
「平嫣!」沈鈺成抱緊她,任憑她如何拳打腳踢都不鬆手,「跟我回去!」
「沈鈺痕!沈鈺痕!你給我出來!你怎麼能躲著我呢?你怎麼能不愛我呢?你怎麼能不要我呢......」話到最後,已然失聲。雪片如刀,一片片刮在身上,痛得她幾要昏厥,她還是咬牙挺著,固執的信任著她的愛情。
終於,門開了,走出一位家僕,他上前鞠了一躬,將手中錦帕遞給平嫣,「二少爺說,物歸原主,前半生不再相欠,後半生切莫糾纏,天涯海角,山高路遠,各自珍重。」話罷便轉身進門去。
她捏著那塊帕子,手指顫顫悠悠,挑開一疊疊帕角。白緞子里躺著一塊水滴玉石墜子,紅繩鮮艷如初。她拿起那塊墜子,像是在看失而復得的東西,看了又看,忽然笑了,笑著笑著眼淚斷了線。
「走吧。」沈鈺成道。
她沒再拒絕,任由他扶著走。雪窩太深,她幾乎要拔不開腿,也逃不掉這情籠。她忽然間想起,她似乎真的永遠失去了什麼,她賴以為生的感情。如果能死在這場大雪裡也是好的,死在他窗子下,死在他面前。
她突然頓住步子,回頭去看,不知道在希冀什麼,還有什麼能希冀的。其實沒有燈光,更沒有人,只有看不見的風,飛舞旋轉的雪,黑漆漆的夜。
她似乎是走不了了,這雪花漫天,如墳墓一般,正一點點奪去她活著的氣息。她看見皚皚雪地上一片接一片的血色正綻放開來,似乎是春天來了,花都開了。她滿嘴裡都是血腥氣,如潮翻覆,吐出一口又一口。也許她是等不到春天了,她哪裡還有春天啊。
她在這場大雪后昏迷了整整三天,醒來時是在傍晚。沈鈺成正坐在床頭,形容憔悴,乍見她睜眼,喜得幾要跳起來,忙著人去叫醫生,一通檢查之後,她亦累的睜不開眼。
他見她還是了無生機的模樣,不住憂心,不斷找話同她講,「你的身子沒什麼大礙,只要好好調理便無大礙,佛生康復的不錯,要不要把他抱來給你瞧瞧?」
「不用。」她的嗓子像被火燒車碾過一樣難受,而心已經焦了,「佛生是沈家血脈,把他送回去吧,也許有一天我會顧不了他了。」
「你想幹什麼?就為了個沈鈺痕,你連自己的孩子也不要了?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百折不撓的許平嫣嗎?」他冷斥道。
「女子最易犯情痴,我已經回不去了。」她緩緩睜開雙眼,「我終究不是無情的人。」
「那你弟弟呢?」他怒目而視,雙拳慢慢攥緊,不知在惱火些什麼,「許平樂,你也不要了嗎?」
「你什麼意思?」她壓著聲音。
「你還記得你弟弟的奶媽慶娘嗎?是她當年冒死把你弟弟從火海里抱出來的,我一直在派人調查當年許家滅門一事,也是偶然間發現許平樂的事,在清遠鎮時李庸找到了他們。我之所以不告訴你,是因為我害怕萬一有那麼一天你非要狠心離開,我好歹還有個能牽制你的條件。可現在我只想你能好好活著,我想讓給你明白在這世上你還有親人需要照顧,你還有我,不是僅僅只有一個沈鈺痕。」
她閉著眼睛,並不回應,似乎是睡著了。可他能看得到她正不住顫動的雙睫,像受驚得病的蝴蝶,挑揀著有刺的花藤落腳。他想她大概是不會這麼輕易的死在風中了。
他嘆息一聲,道:「你好好休息,明日我來接你,帶你去看你弟弟。」
她閉上眼睛,毫無睡意,但似乎又很快做起夢來了。夢裡一場罕見的大雪,她在雪海里走走停停,丟失著什麼,又得到著什麼,至於幸或不幸,誰又能說得清呢。
後來她就帶著佛生檀兒住進了那處別院里,和弟弟與慶娘一起生活。其實她很早之前就曾見到過她的弟弟,在店鋪外,她曾給了他三個銀元。命運的軌跡兜兜轉轉,載得都是那些冥冥中分散又相聚,相聚又分散的人。她這一生,起起伏伏,悲歡離合,能換來幾日這樣的生活,也算是值得。
可她心裡明白,這樣的日子也持續不了多久。當初她為了給沈鈺痕報仇,不顧一切的蹚進這潭渾水裡,如今看似風平浪靜,實則進展火熱,她想要抽身而退,怕不是那麼容易。
這年除夕,董長臨咽下了最後一口氣。硯台在門外跪了整整一天,哭著求她去再去見他最後一面,讓他能走得能安生點。她的心也足夠狠,最終還是沒有去。聽慶娘說,父親武將出身,武藝高強,能從萬千敵刀中逃出,之所以逃不出那晚的大火是因為那壺被下了蒙汗藥的酒。而那壺酒是董長臨從董國生的手裡拿來的。
捫心自問,她到底恨不恨董長臨呢。說恨也的確恨著,若不是他,她這一生都會有所不同,會像別的小姐那樣,有著幸福而普通的童年,然後順順遂遂的嫁人生子,相夫教子,過完屬於女人平淡富足的一生。說不恨也算是不恨了,她也真真切切地為他的離世哭了一場,也一點一滴地回憶過當初的那份情意。只是人死如燈滅,將所有往事都燒成了灰燼,散在漫漫光陰里了。
這是真正意義上最後一個平靜的春天。
春天之後,群龍無首的嶺南六省內戰四起,徹底亂成一團。徐偉貞藉以維持和平,休養民生的借口派兵嶺南。因那張藏寶圖,故軍資豐厚,戰術詭譎,即使嶺南地形閉塞難攻,依然所向披靡。短短半年,及到暮秋時節,已收盡嶺南五省,唯剩俞州。
俞州里有封城,封城裡有沈威,故久攻不下。
這年初冬,徐偉貞歇戰,派沈鈺成前往俞州與其父談判。
平嫣最終將所剩的那兩種陣法告訴了沈鈺成,不為別的,就當是為他找回弟弟的謝禮。白衡與慕子成不知在謀划著什麼,聶彩蝶常日里都在她這院子里坐著,比以前絮叨了好多,常常喋喋不休,擔驚受怕,幾句話不離慕子成。平嫣照舊聽著,有時附和一兩聲無關緊要的寬慰,大多數是不回答的。自求多福吧,她也實在是沒有精力再在這渾水裡撲騰了。
沈鈺成自俞州回來是在一個月後,徐婉青在他回來的前一晚撒手人寰,當時是平嫣陪著她。
自半月前她出生不久的女兒夭折之後,她痛病交加,算是徹底喪失了活著的意志,身子更如點火熬油一般。
徐婉青臨死前將禧宗託付給了平嫣,不是徐家,不是沈家,而是她。當時她的解釋是這樣的:禧宗是個傻子,無論是在徐家還是沈家,都不可能快快樂樂的活下去,我想來想去,才發現這世上除了你,竟沒一個能信的過的人。我知道你是一個好女人,這些天禧宗在你身邊,要比跟著我快樂的多,所以這輩子的恩情,等到來世我當牛做馬的報答你。
她確實撐著一口氣撐了一夜,可還是沒等來沈鈺成。
她似乎明白她等不到了。但凡那人有心,千里萬里也早該趕到了,而他的心早就不在她這裡了。
她下葬那天飄了一天的雪,易逢君去送了她一程。他說:其實她本是很樂觀開朗的人,只是因為愛的狹隘,才落得這樣結局。隔日連陰了的數天竟忽然就晴空萬里了。平嫣想:她大概真的是釋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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