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苦咒
那是多年前的一個仲夏,我應老王之邀前赴廣東的Z市,說到Z市,也稱得上是歷史悠久了,據說自始皇帝掃清六合后,這裡便被命名為「象郡」,現而今卻是華夏東南沿海首屈一指的大型港口城市了。
夏日的Z市,四處瀰漫著一股子潮濕的膩熱,方才走出火車站便是渾身水漬,就連髮髻也變得濕漉漉起來,自是十分難耐。招手打了的,將地址與司機說了,便是往座椅上一躺,享受著路途中那一絲空調的愜意。
說到這次來Z市,原因是老王的一個朋友的夫人,有一天忽然說是在網路上找到一位Z市的大師,而後相談甚歡,不久后便拋家舍業,孤身前往Z市拜師學藝,家人在警方的幫助下,曾一度尋找到該處,但是該女子卻是不知身在迷途,數度離家,其丈夫萬般無奈下,只得求助於老王,老王乍一聽時也覺得頭大,無奈之際,遂給我打來電話,邀我同往。
正思緒間,汽車已經來到位於Z市市郊的一處獨棟別墅門口,下了出租,正了正身上的道袍,順手叩射門環,不料那鐵門竟是虛掩,稍一用力居然豁然洞開,略作遲疑,我便昂首闊步踏入院中。
進入院內后,赫然發覺前方門廊上掛著「大顯威靈」四個鎏金大字,檐下懸著一塊大扁,上面龍飛鳳舞地盤著四個大字「六X仙教」,內中的木門虛掩著,裡面端的是一片吵雜。
看到這般景象,我心中不免暗自忖度,「罷了,原以為是哪家騙子做得好事,卻是這六X教下的分壇,誒,今朝怕是難做啊。」思及斯處,面上不由閃過一片毅然,邁步直從那虛掩的木門進入正堂,只見堂內,一眾人等凶神惡煞,好似地獄的力士,堪比巡海的夜叉,正憋著滿面通紅,向一個方向瞪著銅鈴般的眼睛。
眾人正前方,一個男子生得是虎背熊腰,鼻直口闊,四方大臉上布滿了連鬢絡腮的胡茬,頭上扎著一對牛角髮髻,胸前系著個紅肚兜,腰裡扎著草圍裙,右手握著一把銅鈴,只搖得叮咚作響,左手持住一把鋼叉,上下翻飛,赤著雙腳,腳踝處綁著銅環,每個環上又做三四個銅鈴,隨著那人蹦蹦跳跳,也是鈴鈴做聲。只見那男子,對著中廳中一把椅子上坐的人吐沫橫飛,不斷怒叱著什麼,這一身的肥膘隨著那人不斷的動作只是前後亂顫。
再閃目觀瞧那椅子上坐著的,一身素白色道袍,頭上金簪別頂,腳下虎頭快靴,右手搖著一把畫滿符咒的法扇,左手拿著一杯珍珠奶茶,是不是喝上一口,只是笑吟吟地看著面前那漢子,卻說此人,不是老王,又是何人?
見得此景,我雖不明所以,但也是猜透個八九分,於是輕聲道:「諸位請了,不知哪位當家?」
眾人好似入定一般,一併聽著那中年男子滿口的污言穢語,並沒有聽清我方才問話,竟好似沒注意到我的出現一般,不由得心中慍怒,「咳咳,」於是自顧自清清嗓子,運足內息,大喝一聲:「無量~福~」
隨之而來的,是一片靜謐,眾人齊齊轉頭向我望來,此時的堂內,卻是鴉雀無聲,唯有那壇上的大罄被我方才一聲斷喝,吼得嗡嗡作響。
「哎呀,老楊到了,」王道友第一個回過神來,站起身向我打著招呼,「來來來,快過來,這面坐,來來來,我給你介紹,」說著,老王將我讓到他下垂首座前,並伸手點指那兀自搖頭晃腦的中年漢子,「這位便是這裡的當家人,姓劉,喚做劉法豆便是,」又轉過身去向劉法豆虛施一禮道指著我,「這位是我道友,楊理達。」說罷,便仍舊坐還原位。
我與那劉法豆讓了一禮便也在老王下垂首坐下,那劉法豆仍在那裡繼續叱道:「姓王的,不要以為你來了幫手,我便怕你,須知我們仙教那是真正的法統,歷代老師公保佑,自是百打百勝,大顯威靈!哪是你們這群只知道焚香誦經的大教(指正統道教)雜碎可以隨便議論的?!」
「仙教?」我不由得冷笑道,「便是法教(指民間信仰逐漸形成的宗教)了吧?螻蟻之輩罷了,還敢妄議太上教旨嘛?」
「你說什麼?!」那劉法豆,作勢伸手要打。
「怎麼?想動手嗎?怕你不成?!」說著抽出隨身一把天罡尺來,起身抵住劉法豆繼續道,「你們這些人,誘拐已婚婦女,罪在不赦,與那人販子又有什麼分別?!」
「哈哈哈,」不想我這一句話說罷,劉法豆不禁哈哈大笑,「你們說我誘拐婦女,好好好,來啊,」說著回頭向手下徒眾喝道,「去把李女士請出來,讓她自己說!」
「嗯?」我不免一愣,扭頭看向老王,
老王卻是一臉的苦笑,搖頭不語,
須臾,那李女士從後堂轉出,卻見只是身裹一條涼毯,披散著頭髮,滿面的紅暈,只把我看得如墜雲里霧裡,不明所以,不由獃獃發怔,而那李女士,見到我與老王,卻是透出一股子不屑,緩緩來到劉法豆面前,雙膝跪倒,「弟子見過師父,不知道您老叫弟子什麼事?」
「起來吧,」那劉法豆轉瞬間,一副世外高人模樣,單手喚起李女士,「不是我找你,是他們找你,你自己跟他們說明白了吧!」
「你們便是我那窩囊母親和廢物老公請來找我回去的吧?!」李女士在我們對面找了一張椅子坐下,翹起二郎腿繼續道,「你們這群無知的凡人,哪裡知道老師公們對我的好,又哪裡知道我師父『劉半仙』與諸位師兄弟對我的好?!」
「劉半仙?」我與老王不禁相視一瞥,互相眼中儘是不可思議,
不等我與老王回過神來,那李女士繼續道,「我本來運勢蹉跎,所做都做不成,之前我那窩囊的媽,一直跟我說是什麼工作不夠努力,哼!呸!你們哪裡知道,這是惡鬼作祟!如果不是我師父告訴我,是有來自天外的惡鬼天天跟在我身後,要附我的身,而後又與十來位師兄輪番為我傳入陽炁,我現在才感覺人生有些價值。。。」
「傳入陽炁?!」我聽后不覺詫異道,
「是啊,我把這仙術秘法告訴你們也無妨,這段時間以來,不分白天晚上,我師父與各位師兄們,都輪流在後堂床上挨個為我傳入陽炁,誒,這都是為了我好啊,你們看,我師父,師兄都累瘦了。。。」
「住嘴!你這蕩婦!」我聽后,不禁暴起雷霆之怒,「這腌臢污穢之事,你也能說得這麼坦然嘛?你也是有夫之婦,也有生身父母,你這樣做對得起你的家人嗎???」
「家人?呸!你說我的廢物老公嗎?」李女士咆哮道,「師父說了,傳入陽炁這種事,只有高修法師才可以!我老公一介凡人,怎麼可能為我傳入真正的陽炁?!只有我師父和諸位師兄。。。」說著,李女士轉頭望向周遭一圈凶神惡煞的男子嫵媚一笑繼續道,「只有他們才是對我好,一個個不舍晝夜喂我吃。。。」
「噗!咳咳咳。。。」老王一口奶茶噴了一地,一陣劇烈地咳嗽,我也是被羞臊得滿臉通紅。
「王真人吶,依我看,我們還是走吧,這,這,這事,恕我無能為力啊。」我不由得看向老王道。
「咳咳咳,好好,咳咳,我們走吧,笑死我了,這世界居然有這麼愚昧的婦人!」說著,老王站起身,搖著法扇,便要與我走出大門。
「慢著!」身後傳來李女士的斷喝,「就想這麼走嗎?你們得罪了我師父,滾過來,給我師父磕頭賠罪才能滾,否則,我便叫師父作法收了你們這兩個雜碎!」
「什麼?!」我與老王不禁暴怒轉身怒目直叱那劉法豆等人,而那劉法豆不失時機地收起滿面淫笑,正色道:「不錯!你們兩個雜碎難道以為,衝撞了我老人家,就這樣走了?滾來磕頭!否則,本法師現在就開壇請老師公把你們全收了!」
「呸!」我不禁勃然大怒,「諒你個採花賊有什麼能為,想留住我們,做夢去吧!」
「哈哈哈,」劉法豆又是仰天長嘯,「說是大教正統,現在卻做鳥獸散嗎?既然你們把那狗屁大教吹上天去,又怎麼不敢與我當壇鬥法啊?!是不是怕我把你們魂魄收了吧?哈哈哈~」
「哼哼哼,斗就斗,怕你不成?!」我隨即喝道,
「老楊,老楊,」老王暗地裡拽拽我的袍袖,耳語道:「這畢竟是人家的法壇,你在這裡怎麼與人家斗?況且,此處既是法教,自是陰壇,你的北帝伏魔法別說能不能施展,就是祈請北帝,祖師也未必能降臨啊,我們要麼還是打出去吧?!」
「不至於,我也不做北帝法,但是如果要贏,還得道兄助我一臂之力,我這法囊里有文鑒、裱紙與牒封,你幫我抄錄一份『普召牒』,地址就寫這裡,不要寫黃籙,便寫這劉法豆以血供養就是了,而後用了印,勾了文疏,直接先發了再說,其他一切包在我身上。」我冷笑道。
「你這是。。。?」老王一臉的迷茫,
「按我說的做,越快越好,具體別問,出去再說。」我說著,已經來到一處小几前,打開法囊布置簡易法壇,
而此時那劉法豆已經開始在「六X祖師」神壇上蹦蹦跳跳起來,周遭一眾人等,無不看著我與老王二人嘿嘿冷笑。
快速布置好了法壇,偷眼觀看劉法豆已經開始抱著香,一面搖頭晃腦,一面蹬地跺腳了,我心中暗自明白,這是法教中人,在召請那些沒有封號的鬼仙下界附體,在教內俗稱「降僮」便是類似扶乩的存在了,若是平常時分,別說是劉法豆一個,就是在場所有人都降僮成功也沒什麼可怕,只要化身北帝成功,這些都是浮雲,但是眼下,如同老王所說,畢竟是在人家底盤,化身北帝顯然已經不可能,即便可能,難道又能「殺」出重圍么?
不由得心神一顫,而後,快速點香,咒起法水,待得咒畢,雙手結了北斗訣祭出令牌來,默運一周,而後含了口法水,抬手向劉法豆頭頂快速用令牌書了一道「井煞符」,而後一口法水噀出,身後的老王卻是頭也不抬地奮筆疾書著,
而後那劉法豆似乎覺察到了什麼,便是立即加快速度,我也不敢怠慢,口中咒道「仰啟碧雲大教主,一元無上薩仙翁。。。」手中變幻著指訣,掐到正反翻天印處,結就降神訣,飛速點入靈台,而後自覺一點慧光生出,便知成功,不由內心大定,
此時老王也寫成了文疏,掏出火機來點燃,那面的劉法豆已經面色青黑,眼見就已是邪僮降下身來,此時,我更不敢怠慢,伸手抓起令牌,直接向地下書秘,破開「枉死城」、「硤石獄」,而後向法囊中掏出帝鍾,握起拘魂訣,便欲行咒,而此時,那劉法豆已然請降邪僮附體成功,腦袋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轉向身後,口中流著嗤水,喉嚨里發出「桀桀、咯咯」的怪叫,一步一步向我走來,他的徒弟們見了,莫不做害怕狀向後疾退而去,老王握住法扇,額頭已然涔出冷汗。
我卻是一陣冷笑,雙手結就拘魂訣,握住帝鍾,飛快地搖打著,口中祝道「唵明明明化靈,唵靜靜靜玄證。。。」
「嗯?」老王不由一愣,隨即脫口而出「救苦咒?!這有什麼用。。。?」
而那劉法豆,初時並無變化,待得又行了兩三步,忽然渾身劇震,口中聲音也變得更加恐怖,雙肩好似被壓住一般,忽地呆立不動,不消片刻,卻是雙眼暴突,血灌瞳仁,雙手自上而下胡亂地抓撓著,衣服被抓的一縷縷脫落,身上不由得起了一道道血痕,
這時,劉法豆的一個徒弟喝道:「姓楊的,我師父已經請了九天大聖下降,片刻之後,你們就要魂飛魄散了!現在就是要磕頭也沒用了,哈哈哈~」
另一個徒弟卻道:「不對啊,別說話,這好像不對,師父是不是中了什麼『救苦咒』了,這是怎麼了?從來師父降僮也沒有這麼邪性啊?!」
「嗨,」之前的徒弟接茬道,「想來是師父怒意已極,這姓楊的太狂了,師父一定是請老師公幫忙,弄死這一對雜碎!你瞧好吧~」
而此時,我口中咒語一遍比一遍快,手中帝鐘聲音也是一聲緊似一聲,一聲快似一聲,只把這大堂中響徹一片,反觀劉法豆,早已狀若瘋癲,口中大號大叫,一會兒道:「呔!吾乃六天法王是也!」一會兒叫道:「呸!我乃多目鬼王是也!」一會兒又號道:「我乃。。。」口號變換不停,每說一句,身上就好像漲了一圈,而後居然渾身抽搐起來,發瘋一般哭嚎著,這聲音早把周遭徒弟鎮得呆了,而那劉法豆仍舊哀嚎不止,
「啊~」一聲撕心裂肺地慘叫之後,傳來劉法豆虛弱的聲音,「姓楊的~你到底對我~做了~啊~什麼~」
「你不是要降僮么?我只是在幫你~」眼見術成,我便脫力地放下帝鍾,一邊收拾著法器,一邊回答著,「享受吧,這萬鬼噬魂的滋味兒,很舒服吧~」
「別看了,」說著,我收拾好了法囊,拽著老王,沖著大門的方向奔去,「再看就不是好戲,是噩夢了,」
「停下!你們對我師父做了什麼?」突然一個劉法豆的徒弟擋在我們與大門之間,
「麻煩!」說著,我伸手取出令牌,對著那人額頭就是一道「開地戶符」,而後,那人好似瞬間遇到了這個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嚎叫著撲到在地上,哭叫哀嚎起來,而我與老王,則是繞路竟出大門而去。
待得出了大門,我拽住老王,「等下,還有個事情沒做,」說著,不等老王說話,我抬手一道「閉地戶符」書在那虛掩的大門之上,「呼,這下算是沒事了,嘿嘿。」
就在我拉著老王走出別墅區時,那別墅區內,哀嚎聲、慘叫聲、犬吠聲,聲聲入耳,良久不絕。
「老楊,你剛才究竟怎麼做的?」走出了好遠之後,老王方才開口道,
「哈哈,沒什麼啊,就是他降僮,我幫他降啊,咋啦?」我一臉壞笑地望著老王,
「那為什麼用救苦咒呢?」老王一副莫名其妙,
「很簡單啊,這事說白了,法教的師公,大多是活著的時候修為通天徹地,死後雖說超脫六道之外,卻沒有神封,說到底還是鬼物,」說著,我順手搶過老王手中的奶茶猛吸了一口,「雖然我們不懂他們的降僮方式,但是想來既然是鬼物,那麼招引方式應該差不多,所以,我就預先在他身上開了井煞,將他引來的鬼物封印在他肉身中,這救苦咒本身是用來超度亡魂的,同時又是召攝亡魂的不二法門,我擔心他壇上又結界,未必破得開硤石地獄與枉死城,所以才發了普召牒,以拘魂法配合救苦咒,雙管齊下,不論是三界十方的孤魂野鬼,還是硤石地獄與那枉死城中的惡鬼怨靈,必然前來享受供養,你還記得那普召牒吧?」
「記得,難怪你要寫『劉法豆以血供養』了,」老王一陣惡寒,「還寫了井煞符,這是許進不許出啊,你這是把劉法豆的精血與魂魄飼奉萬鬼啊,何仇何怨啊~」
「何仇何怨?」我獰笑道,「他誘拐婦女,拆損骨肉在先,侮辱祖師,不敬三寶在後,這萬鬼噬魂之苦,也算是報應了,只是。。。」
「只是什麼?」老王疑道,
「只是我這樣恃法凌弱,三官鼓筆時候,怕是過不了啊。。。」我不由一聲長嘆。
「誒,回去一起拜懺吧,他造孽在先,你又不是無故下手,想來祖師爺也會寬恕的吧。。。」
說著,我們便自顧自地向遠方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