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今我來思 09
?我撐著桌案站起身,膝上不禁一軟,險些跌倒在地。
李賢扔開粥碗,從旁扶住我,焦急地問:「昌平姐姐,你怎麼了……」
我搖了搖頭。
不明真相前,我心緒起伏五內灼然,而今知道了,心間卻分外平靜,平靜得掀不起一絲波瀾。
李嫣兒端著葯回來,一見屋內的情形,快步上來把李賢從我身邊扯開,擋在他身前:「你方才與他說什麼了?」
我知道凡事不能僅憑猜測就下定論,理了理思緒,問李嫣兒:「去年秋,你隨於閑止去了淮安?」
李嫣兒愣了一下,避開我的目光:「你、你在說什麼,什麼淮安?」
我又道:「是楚合告訴你,淮王墓里藏著一副我與我母后的人像畫,於閑止逼著你取來,然後將畫作交給了沈瓊,是不是?」
「都說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李嫣兒似是不耐,回身端起葯碗催促李賢:「阿賢,把葯吃了。」
葯湯濃黑,氣味酸苦,李賢扁起嘴:「阿賢不想吃藥。」
行宮中又響起號角聲,午正時分,該起行了。
我心知於旻止等不來我必不會動身,但也知自己所余時間不多。
我看向李嫣兒,單刀直入:「於閑止拿什麼脅迫你?」
我在桌旁坐下,又道:「或者換個問法,剛到行宮那日,你來尋我所為何事?」
李嫣兒不理我,舀著葯湯一勺一勺往李賢嘴裡灌去。
「其實我知道你為何要來尋我。你與李賢是同母姐弟,是平西李家唯二的嫡系,去年開春,你父王李栟薨逝后,依規矩,原該是由你七弟李賢承襲藩王位,豈知你二人還在九乾城,你兄長李有洛便在臨岐稱王舉兵,這無疑將你與李賢逼上了絕路。你無處可去,恰好在這時,於閑止向我大皇兄請命,說願將你二人帶回遠南。
「你向來覺得你這位表哥千好萬好,當時是不是還以為於閑止拿四萬軍換回你與李賢,僅僅是憐你姐弟二人孤苦無依?以至於他後來起兵北上,一路過雁山,越岑嶺,進入平西地界大軍壓境,你都以為他是在為你們姐弟討回公道?
「及至數日前,於閑止在長垣坡大捷,親自斬了李有洛,平西王城遣使來降,於閑止面見使臣,卻沒有帶上你與李賢,你才察覺大事不妙。你終於發現你這位表哥哪裡是在為你們討伐李有洛,他分明是自己想奪下平西,想將平西納入遠南想在平西稱王!而你,只不過是他手上的一枚棋子罷了。
「你見李有洛身死,兔死狐悲,唯恐自己與李賢作為平西王室就是遠南下一個刀鋒所向,可你深陷遠南軍中,求生無門,於是,終於想到了一個與你同命相連的我。你來尋我,是想看看我有無法子逃離這囚籠,想問能否帶上你一起逃。哪裡知你的心思早已被於閑止看穿,他先一步攔下你,告訴你,他會平安將你與李賢送回臨岐,只要你管好嘴,不要胡思亂想,他亦會在今後的日子裡保你與李賢性命無尤。」
葯湯還剩一小半,李嫣兒喂葯的動作卻停住了,她背對著我,我瞧不清她的神情,只依稀見得她將那調羹握得很緊,以至指節發白青筋隱現。
「你……既已猜到,那還來尋我做什麼?我什麼都不會說的。」
我道:「其實你大可不必擔心李賢的安危,於閑止千方百計地從我皇兄手裡討回他,怎麼可能輕易害了他?李有洛是繼任平西王,於閑止堂而皇之地殺了他,按說平西與遠南已成世敵,是無論如何都不能降遠南的,可你知道平西為何降了嗎?」
我抬手指向李賢,「他就是最好的理由!」
「王位是該傳給世子的,平西的世子是李賢。李有洛這個王位來得名不正言不順,於閑止自然可以借著表親之名出兵,討伐李有洛,扶李賢上位。平西之所以降遠南,便是因為李賢這個嫡世子在於閑止手上,所以於閑止出兵得當,殺李有洛亦得當!何況你七弟弟純良痴鈍,扶他上王位,更是絕佳的傀儡,因為這個王位倘直接由遠南來坐,平西王室中人礙於禮法,必定異聲不平,遠南難以治下,但扶你七弟弟上去,一來不必擔心他久坐王位而生異心,二來更豎起一道高牆,將平西與遠南的矛盾稍作阻隔,大權仍握在於閑止手上,平西王室中人,又可以借著這堵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安心在這亂世中忠『君』度日。千金難買的一個傀儡王,於閑止拿四萬兵與我皇兄換都是便宜的,怎麼捨得加害?」
且那四萬兵,換來的還不止李賢,還有一副把我逼出京城的畫作,以至於後來我陷在遠南軍中,於閑止順水推舟,由著我給二哥報信,終助他奪下平西。
真正一本萬利。
李嫣兒猛地將葯碗往桌上一擱,對我怒目而視:「你究竟想說什麼?表哥願保我與阿賢豈不最好,左右我現如今旁的不求,只求與阿賢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我想說,」我注視著李嫣兒,「於閑止不會取你與李賢的命,但我可以。」
「你……」李嫣兒臉色一白,「你不過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連公主的都不再是了,憑什麼……」
「就憑你們平西是第一個起兵的。」我道,看入李嫣兒的眼,「平西是藩地,是大隨的臣屬,不是你們李家的,更不是遠南,不是他於閑止的!我們腳下的這片土地,它姓朱,是我大隨的疆域!我即便不是大隨的公主,但我還是隨人,是我大哥二哥的妹妹,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就要助他們把平西奪回來。而今李賢做了這個傀儡王,於閑止自然暫無憂患,但他志在天下,志在江山,不可能一輩子留在平西,今能護你們一時,焉能護你們一世?何況李賢眼下身處這麼高一個位子上,既做了阻絕平西與遠南矛盾的高牆,又為遠南擋風遮浪,於我大隨而言,何嘗不是奪回平西的阻礙?只要殺了李賢,平西與遠南的矛盾必將復起,平西再陷入混戰之中,我二哥藉機舉兵收復失地,何樂而不為?」
「我七弟弟他——」李嫣兒渾身顫抖起來,回頭看了一眼一臉懵懂的李賢,咬牙道,「我七弟弟他品性純良,與人無害,雖痴傻了些,卻是難得重情,還叫你一聲『昌平姐姐』,你竟狠心加害他?他何其辜!」
「他無辜,我大隨飽受戰亂的百姓就不無辜嗎?」我道,「你這一路行來,被遠南十五萬大軍護得嚴嚴實實,自是不見大隨境內,那些被反軍逼得走投無路的百姓,自是不見他們衣不蔽體流離失所甚至易子相食!若能殺一人而令我大隨收復失地平息一方戰禍,為什麼不能做?戰亂之下,你無辜,我也無辜,萬千百姓更是無辜,憑什麼我就該憐憫你與你的七弟弟?憑的你出生王室宗親,命就比旁人更金貴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