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醉妄言 07
天色轉暗,顏貴人走了以後,我喚小三登將選妃的名錄拿來。
他面上似有難色,依言做了,又立在我身旁發獃。
這年參選的秀女中,頗有幾個令人滿意的,可大皇兄言明不願立身家太好的女子為後,故而挑挑揀揀下來,只余雁關老太守之女寧思,與翰林侍講之女盛妍。
我一邊拿硃筆在這二人的名上打了個圈,一邊問道:「你這是怎了?」
那頭半日沒有聲響。
我別過臉看他,小三登面色有些白,難以啟齒的模樣。
我道:「你若有話,便直說。」
他聽了這話,似又猶疑一番,竟來我身前跪下,微微咬著下唇道:「公主,奴才有個不情之請。」
這是五年來,他第一回與我施這樣的大禮。
我擱下手裡的名錄,怔道:「是佘英之故?」
小三登搖頭道:「佘英這樣的人,奴才並不放在心上。」他一頓,又說,「公主,奴才曉得您素愛清凈,如今的天華宮,卻是宮人繁雜,可奴才仍想收一個人進來。」
我一愣,小三登竟在宮裡有交情?
可我天華宮從來冷僻,並不見得他與誰走得近。
我道:「那便讓他來。」
小三登愣道:「可、可公主不問問她是誰?」
我想了想,道:「我信你,便不必問了。」
隔一日,天華宮果真添了個新人。
新人是環翠,我回宮那天,為我引路的宮女。
蘭嘉說,前一陣環翠被調去芳辭宮伺候今年的秀女,不知因什麼事,得罪了芳辭宮主事的姑子,被打了十五大板,又被輦去了浣衣坊。
小三登約莫憐她孤苦,這才央我將她收進天華宮。
我倒記得她那張嘴,雖則機靈,但卻太過直來直去了些,蘭嘉說,環翠已在宮裡呆了三兩個年頭了,不知怎麼,竟沒將規矩學好。
這日恰逢十五,依規矩,秀女妃嬪應來天華宮向我請安。
我大早起身,秀女還沒來,二哥便到了。
他是授了大皇兄的命,叫他來瞧一瞧秀女,幫我把個關,可大哥私下卻與我說了,倘若二哥能瞧上誰,便將那人賜給他。
二哥今日倒收拾得齊整,一身紺青大袖朝服,眉宇軒昂,卻隱隱有慍色。
大約是我二嫂又做了什麼不合他意的事,他抿了口茶,便與我數落起二嫂的不是,林林總總的,從日常的瑣碎,一直說到兵部的大事。
未幾,顏貴人與靜嬪便帶著新來的秀女到了。
天華宮本是我父皇為母后所建,宮深而遼廣,如今百來個秀女於宮內向我問安,竟絲毫不見擁擠。
我依品級先與顏貴人與靜嬪敘了話,再與三兩個秀女說過。
與我說話的秀女,無一不受寵若驚,眼中的喜色,大約是瞧見了有朝一日飛升成凰的無上榮光。
可惜我手畔的名錄上,兩個圈了硃色的名字中,並沒有她們。
盛妍垂著眸,一身湖紗素衣立在人群左後,裙擺巧奪天工地綉了三朵紫薇,溫靜嫻雅。
寧思是雁關老太守之女,雁關戰亂之地,老太守從前也是一名虎將,可生出的女兒卻文靜嬌弱了些,她的衣裳與妝容比盛妍更素幾分,人大約是病了,神色恍惚,臉色亦有點蒼白。
眼前儘是國色天香,可二哥終究沒想再挑一回王妃,公事公辦的樣子,就著我的選妃名錄翻了翻,再酌情多看了盛妍與寧思兩眼,待秀女走了,他拋下一句:「我瞧這兩個不錯,話不多,懂得收斂性情,大皇兄應當就喜歡這樣的。」便也離開了。
今日天華宮當真稀客盡至。
秀女與二哥走後不久,於閑止便來了。
他已有幾日沒有過來,我因忙於選妃一事,亦抽不開身去尋他。
於閑止自宮外走來,順手接過環翠奉上的熱茶。
我正整理著選妃的名錄,抬頭看他一眼,道:「等等,我就來。」
他似乎愣了愣,才淡淡應了聲:「好。」
我將今早的事宜一一記了,這才將名錄收起,道:「我好了。」
於閑止「嗯」了一聲,半晌才又問:「怎樣了?」
我知他問的是選妃一事,便道:「遙遙百人,各自的身家與脾性都不同,我已儘力從中挑選好的,可人心隔肚皮,我終究沒有十足把握。」
他似有思慮,沒有應我。
我又道:「你再等等,我去換身衣裳,就隨你過去。」
於閑止道:「隨我過去?」
我道:「你上回不是說想要與我去沈羽處看阿青?」
我看他今日沒帶卷宗過來,還以為他打算今日就去。
於閑止皺了皺眉,片刻道:「不必了,沈羽住在宮外,去看阿青,又是一日舟車勞頓。」停了一下,又說,「其實你盡心就好,深宮之中,無論波雲詭譎,抑或泰然安寧,終究是適者留存,你現如今操心太過,反而累了自己。」
我應道:「我明白,可這畢竟是大皇兄的終身大事。」
他嘆了一聲,沒再說話。
初冬時節,正午的艷陽並不刺眼,淡淡的杏色將整個宮樓染得古樸無華。
宮人們見於閑止來了,都徑自退了出去。
他身上有初冬淡淡的霧氣,將我帶進他懷裡時,我又聽得他一嘆:「從前我一直盼著你能長些心,如今你漸漸開始長心了,我又盼著你還是如從前一般沒心沒肺就好。」
這日小三登去禮部送文書了,蘭嘉去了內務府,於閑止留下用膳,我只留了環翠一人在身旁伺候。
膳間,我零零碎碎與於閑止說起選秀一事,提及寧思與盛妍,便道:「這兩人我覺得不錯,也已問過大皇兄與淮王妃的意思,若不再出甚差錯,三日後的大選,皇后便從這二人里挑罷。」
於閑止道:「你大皇兄倒是思慮周詳,非但叫你來選后,還言明不要身家太好的。」
我知他意之所指。
大皇兄不要身家好的,不過是怕哪個人臣之女做了皇后,一時勢力遮天。
我道:「大哥他就是這樣,從無一回不思慮周全,我卻從小盼著她能不周全一回。」
提及這個,我忽又覺得好笑,不由道:「就連這回選妃,他亦想著從這些秀女中,為二哥挑一個王妃出來。可惜我二哥的心思不在這,更何況在那些秀女之中,王妃遠不及皇后,我大哥是處處都想到了,獨不解這些秀女的心思。」
於閑止聽了亦笑。
誰知這時,一旁的環翠忽然插嘴道:「長公主此言差矣了,皇后固然是頂好的,但王妃亦令人心嚮往之,奴婢在芳辭宮伺候小主們時,寧小主便巴不得做王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