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看朱成碧 04

54 看朱成碧 04

今晚的接風宴開在尋月台。

尋月台建得別緻,拾級而上,只見一片廣袤平整的樓台,薄薄一層漢白玉鋪於其上,中間挖了數條蜿蜒曲道,又設棧橋,又引活水,犬牙交錯。

因此古人是登高望月,到了尋月台,是登上高處,卻要埋頭去找月影落在了哪一方水中。若逢中秋明月夜,便是月華,星暉,漢白玉光交織的好景了。

我因李賢的事耽擱許久,到了尋月台已有些晚了。

莫白迎上來,與我和於閑止行了禮,說:「皇上與煥王爺還沒到,其餘人已來了大半,沈三少在棧橋頭擺桌設了個彩頭,與平西王正耍得投契,世子大人與昌平公主既來了,不如先去湊個趣。」

話說著,尋月台上傳來一陣笑鬧聲。

於閑止「嗯」了一聲,一手抱起小胖墩子,往台階上走。

李賢十分興奮,拍手說:「湊趣湊趣,世子表哥,阿賢要去湊趣!」

小胖墩子趴在於閑止肩頭,頗持重地點點頭:「這就去了。」白撿李賢一個嘴上便宜。

棧橋頭果然圍了許多人,沈羽老遠看見我二人,招呼:「閑止,小阿碧,你們快過來猜謎。」

今晚赴宴的人其實不多,除了世家藩王,便是一些與天家有瓜葛的臣子宗室,彼此之間都沾親帶故,免去許多俗禮,反而更像家宴。

桌上的謎面很簡潔,一張紅紙上畫了一朵白春杏。

沈羽說:「打一句詩,想好了便用案頭的青筆直接寫在紙上。」

桌上還另放了一方玉鎮尺,下頭壓著一疊旁人猜的謎底,我翻了翻,寫什麼的都有,挨邊兒的寫杏,寫春,譬如「梅花已謝杏花新」,又譬如「春日游,杏花吹滿頭」,不挨邊兒的連「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都寫出來了,也不知是怎麼猜的。

沈羽又道:「每個人都得猜,猜錯了罰酒,倘猜對了,」他回身,指著內侍手上的手爐,「平西王備的彩頭。」

手爐做得別出心裁,紅銅為瓤,外皮裹著金,金上鏤空雕了繁花春宴,最後密密實實地罩上一層品質極佳的暖玉,玉是明透,穿玉望去,金上繁花似要開滿人眼,若在爐內擱碳,那溫熱宜人,長久不褪。

我在深宮二十餘年,從未見過如此別緻的手爐,也不知是哪家匠人巧奪天工。

平西王李栟笑道:「別看這手爐精巧,謎可不好猜,每人猜一句,已猜了二十來句,沒一個猜對的。」

李賢撓著頭,十分苦惱地盯了謎面一會兒,說:「阿賢猜不出,阿賢吃酒。」

說著,接過宮婢遞來的酒,一口飲了。

小胖墩子說:「阿青人小,也猜不出,跟七舅舅一起吃酒。」伸手就去拿另一名宮婢手裡的酒。

沈羽先他一步奪過酒盞:「你是嫌抄經抄得不夠,手指頭又癢了?」

小胖墩子轉頭往於閑止肩頭一趴,告黑狀:「世叔你看,二叔又欺負阿青了!」

那頭宮女又斟好兩盞酒,預備給我與於閑止。

我有寒疾,向來是能不飲便不飲,但若略微吃一盞,想來也無妨,何況眼下這麼多人在,若推遲,憑的墮了旁人興緻。

但於閑止的傷疾才是半點酒水都沾不得。

我盯著謎面思量許久,想著幫他猜一猜也好。

可謎面的線索太少,紅紙上一朵白杏,眼下是寒冬臘月,杏是初春的花,我能想到最佳的,便是一句「梅花已謝杏花新」,方才已有人猜過,卻是不對。

我搖了搖頭,剛要去接宮婢手上的酒,於閑止抬手將我一攔:「等等。」

沈羽眉梢一挑:「怎麼,世子大人心裡像是有謎底了?」又對李栟道,「看來平西王的寶貝手爐要收不住了。」

李栟大笑:「倘是閑止猜出來,本王便是舍了這手爐又何妨?」

於閑止將小胖墩子交給一旁的莫白,提了案頭青筆,忽地一頓,別過臉莫名看了我一眼。

我納罕,還沒辨出他這一眼是何意,便見他收回目光,下筆成詩,一句已落於紙上。

紅塵有幸識丹青。

怎麼是這句?

周遭已有耐不住性子地問:「對了么?答對了么?」

沈羽與李栟嘖嘖稱奇:「不愧是遠南大世子,心思奇巧,連這也能猜對。」

見眾人還是不解,沈羽又提點道:「你們且看看這紅箋紙,想想讓你們猜謎時,我說過什麼?」

讓我們猜謎時,沈羽曾說,打一句詩,想好了便用案頭的青筆直接寫在紙上。

紅箋紙上,一行「紅塵有幸識丹青」風骨颯然。

我盯著這一句青筆寫成的詩看了半晌,腦中忽然靈光一現。

原來如此,沈羽竟是在謎面上取了巧,這張紅紙上的白杏,只是一半謎面,而另一半謎面,則是沈羽這句「青筆寫在紙上」,紙為紅朱,墨為青雘,提青筆寫在紅紙,而「杏」字與「幸」字同音,提青筆寫在紅箋紙上的過程,可不正是紅塵有幸識丹青么?

我驀地又想起於閑止在寫下這句話時,看我的那一眼。

丹青二字,丹作朱,青作碧。

竟然是我的名。

耳根子倏爾一燙,我一時有些無措,只得接了宮女手上的酒,訕訕地道:「我沒猜出來,自罰一杯,自罰一杯。」

酒盞剛到了手上便被於閑止奪過,他順勢拿了平西王的寶貝手爐塞到我手裡,清清淡淡地道:「這個你收著。」然後一口將我的酒飲了。

周圍人見謎底已猜出,便都散了。

莫白喊了一聲:「世子大人。」

於閑止搖了搖頭,看向我,剛要開口,只聽下頭的內侍忽然通稟:「皇上到——煥王爺到——」

大皇兄免了我等的禮,往龍座上坐了,二哥往左側臣子席上掃了一眼,大約是瞧見我二嫂竟還沒到,臉一黑,沉聲吩咐:「來人,把這一桌給本王撤了!」

一名內侍上前來:「稟煥王爺,這一桌的貴客是,是……」大約是不敢在我二哥面前提二嫂的名,支支吾吾地又道,「倘貴客來了,沒座兒吃宴可如何是好?」

二哥冷笑:「有本事來遲,有本事不吃宴啊?」一拂袖,「沒座兒就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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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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