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看朱成碧 10
李嫣兒一時間泣不成聲。
小三登換了茶水,回來的時候,順道將李嫣兒的貼身侍婢帶了過來。
侍婢對李嫣兒道:「三郡主,王妃身子不適,王爺陪她回去歇息了,眼下七世子跟前無人守著,您還是過去看看罷。」
這也算是給李嫣兒一個台階下了。
李嫣兒倒也沒再糾纏,大約是覺得糾纏無望,低低「嗯」了一聲,任侍婢將她扶著走了。
我沒出聲。
方才李嫣兒的話我豈有聽不明白之理?她是洞悉了我的秘密,知道了我實為淮王之女,因此才不惜一切代價地要破壞我與於閑止的親事。
畢竟我的身份不能深究,花團錦簇下藏著一道猙獰的疤,只要揭開,便萬劫不復。
可是李嫣兒不過一方藩地郡主,天家的秘事,她怎麼會知道得一清二楚?
是誰告訴她的?那個人手裡握著這樣的秘密,一步一步布此一局,總不該只是為了成全李嫣兒一番兒女情長,他真正的目的又是什麼?
原來這樁事竟比我想象得還要複雜。
我看著這一屋子跪著的人,有個瞬間覺得十分乏力,隨宮深深不得一隅安寧,天下之大卻走不出畫地為牢,他們爭江山爭得爾虞我詐兵不血刃,而我活該撿了個公主的身份,就該在這裡螳臂當車嗎?
可是,古來公主,不正是只有螳臂當車這一條路可走么?
左右不過是這皇權下的附庸。
我讓小三登把衛旻請進屋,指著徐撫道:「他既然敢將本公主鎖在這桃花閣內,想必早已不要命了,你們將他帶下去,先查查他的底細,遠親近鄰,朋黨至交,摸清楚他落了什麼把柄在旁人手中,拿同樣的要挾他,等他招了,杖斃吧。」
徐撫一聽這話,臉色一白,跌跪在地:「公主……」
衛旻應了聲「是」,招來兩名侍衛,將徐撫拖走了。
我又看向江太醫:「他今日為我二嫂看診,只說是平常腹痛,可若是平常,服過葯后,我二嫂為何在接風宴上又犯了疾?今日李賢落水后便是有他看診,那催|情|葯必也與他脫不開干係,你們將他帶去給我二皇兄,就說,二嫂的腹痛之症是這位江太醫害的,二皇兄自有一百種法子讓他將知道的不知道的全都老實招了。」
又有兩名侍衛進屋,將江太醫押走了。
「還有這個平西總兵。」我道。
這個其實不用審,他授命於平西王府,今夜不過聽令行事。
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先是我大隨的臣,后才屬平西王隸下,今夜竟敢在隨宮中堂而皇之的害我,就是本末倒置,單這一點,我便不能容他。
「拖下去,立刻處死。」
站在屋后的一名侍衛上前一步道:「敢問長公主,處死之前,可要先將公主之令知會平西王一聲?」
我還未答,衛旻便沉聲道:「長公主已對三郡主網開一面,平西王若連一名總兵的命都想保,是不將大隨天家的顏面放在眼裡了么?」
屋中的人一下撤去大半,我站起身,步到最後餘下的顏貴人面前。
外間傳來揮刀之聲,伴著一聲凄厲的哭嚎,似有什麼東西骨碌碌滾落。
該是那名總兵的人頭。
顏貴人再跪不住,一下子癱坐在地:「昌、昌平長公主。」
我道:「當年孝昭皇后薨逝,本公主被幽禁冷宮,論位分,原該由靜嬪協理六宮,但你心有不甘,利用你身邊太監佘英牽線搭橋,攀上淮王妃這株高枝,在後宮作威作福了幾年,而今淮王妃倒台了,鳳印到了本公主手裡,你可是害怕本公主因你與淮王妃的關係遷怒於你,因此才要夥同平西王府來陷害本公主?」
顏貴人道:「昌平公主明鑒,賤妾與淮王妃,與平西王府只是——」
「你也不必急著回答。」我打斷道,「你方才那番惺惺作態為的是什麼,本公主看得十分明白,本公主之所以告訴你這些,是想讓你知道,這些年我雖無心後宮諸事,但不代表我什麼都不知道。我知你在這閣內跪了這許久,心裡想必已編出一套真假摻半說辭,我不想聽,我只想聽實話。」
說著,我別過臉,問衛旻:「方才那名平西總兵的屍身還在嗎?」
衛旻道:「回公主,屍身已抬走了,但頭顱還在院中。」
我點了一下頭:「撿回來,讓她出去對著總兵的頭顱跪一個時辰,好好想想自己的下場,想想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想明白了,再來回本公主的話。」
夜已很深了,外間不知何時又落起雪。
雪細細的,寂靜無聲。
衛旻將顏貴人帶出去后,我獨自在門前默立良久,才回身道:「今夜勞煩世子大人。」
於閑止仍坐在桌前,他手裡的茶熱了又涼,涼了又熱,仍沒能吃上一口。
他自是聽明白了我言語中的送客之意,只「嗯」了一聲,站起身便要離開。
莫白在廊下為他批上氅衣,他下了台沿,身形微頓,回過頭來看我一眼。
他的目光很靜,彷彿比這雪還要寂然,只囑咐了一句:「你若要多留些時候,便等到天明雪停了再走。」
我心中微微一沉。
他說這樣無關痛癢的話,便是懶得為自己多做一句解釋了么?
遠南的世子大人真是見微知著,曉得解釋無用。
我忽然有些看不慣他這副波瀾不驚的樣子,看著於閑止的背影,問:「接風宴前,那一碗端給李賢的催睡湯藥,可是出自世子大人的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