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雁山兵氣 08
?我朝四周望去,山間靜謐,密林深深,唯峽口一帶山脊高聳,烈日照在翠葉,折出一道道刺眼的光。
先前衛旻還說,這樣的地形,若是遇敵十分不妙。
罷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我喚來一名將士,問:「衛將軍呢?」然後順著他指的路,朝西林道口趕去。
剛走沒幾步,只見衛旻也正疾步朝我趕來:「公主,前方怕是不好。末將接到消息,數日前,有人在甘州發現燕人的蹤跡,剛才李統領前去探路,也在入口一帶看到類似燕兵的足跡,只怕……」
他朝不遠處的狹口看了一眼,壓低聲音:「只怕燕兵就埋伏在西林道的兩側山脊中,只等我們一踏入狹口,就來個瓮中捉鱉。」
我愣了愣,甘州與雁山均在大隨腹地之內,這裡怎麼會有燕兵?
但此刻已來不及卻追問原因了,衛旻當即吩咐:「林統領,你帶三十名將士,護送公主與醫女們後撤,離開雁山,向甘州守將求援。」又看我身旁的十六一眼,「把他也帶上。」
我問:「衛將軍不一起走嗎?」
衛旻道:「末將不能走,燕軍之所以到現在都按兵不動,就是在等著我們入瓮,末將一旦帶著大批兵馬撤離此地,燕兵有所察覺,定然會追上來,我們身處地勢不利,人數也弱於對方,到那時,只怕一個也跑不了。末將留下,為公主斷後。」
一名士兵牽來馬車:「衛將軍,林統領,徒步離開只怕遲早會被追上,小的將馬車重新搭好,讓公主與幾位醫女坐進去吧?」
林統領略一沉吟:「只怕來不及。」又朝我拱手,「公主,不知您可願屈就,與幾位醫女先坐在車板上,等下了山,安全了,末將再命人為您將車棚搭好。」
我道:「危急關頭,不必講究,一切全聽統領安排。」
衛旻朝林統領一點頭,隨後步去軍前,命各衛隊列陣整軍,準備進入西林道。
林統領道:「公主,趁著衛將軍整軍做掩護,咱們趕緊下山。」
一旁,綉姑已然將幾名醫女催上了馬車車板,我四下一望,只見十六仍愣怔地立在原地,便喚道:「十六,快上馬。」
十六陡然回過神來,三步並作兩步來到車前,伸手握住車轅,神情十分焦慮:「公主,不對啊,這不對……」
他一直說「不對」,可究竟是怎麼個不對法,他卻講不明白,林統領急了,催馬過來,俯身將他拎起,扔到一旁的馬背上,徑自抽了一鞭,任駿馬馱著十六往山下狂奔,然後吩咐:「走!」
十騎隨兵在前方開道,其餘二十騎緊跟在後,山路崎嶇,馬車沒有車棚,猛烈的山風撲面來襲,若不注意躲避,沿途橫生的樹枝便拍打在臉上。
剛跑出一小段路,深山中,忽聞遙遙一聲大笑:「衛旻,去年在北漠,老子疏忽大意,叫你給跑了,山水有相逢,沒想到今日被老子在這兒堵了個正著吧!」
是衛旻在西林道遇敵了。
前面開道的十騎隨兵一聽這話猛然勒住馬身,林統領朝山端望去,眉間寫滿擔憂。
我忍不住問:「林統領,可有什麼不對嗎?」
林統領倒也不瞞我:「昌平公主有所不知,方才叫陣的這位,是燕國大將軍齊朔,去年衛將軍跟著煥王爺帶兵去月涼山突圍,曾跟他對敵過。是……燕軍中,一名不可多得的悍將。」
綉姑道:「眼下敵眾我寡,衛將軍與這樣的悍將對上,豈不性命難保?」
林統領狠狠一嘆,再朝山端一望,卻下令:「走!」
我們只有區區三十騎,饒是回去幫衛旻,也是杯水車薪,不如加緊時間趕路,去甘州求援兵。
這時,十六猛地撲去林統領馬前,拽住韁繩:「統領大人,不能走!」他朝四下一望,耳朵動了動,惶惶然道:「這山中、山中有東西……」
「什麼東西?你倒是說清楚啊!」
「有兵,許多兵,像是……」
十六話未說完,忽聽「嗖」的一聲,我抬頭,只見一支冷矢破空飛來。好在林統領身經百戰,抽刀一揮,便將箭矢凌空斬成兩節。
與此同時,百餘名身燕兵自密林里緩緩走出,一名蓄著絡腮鬍的領頭人道:「林統領,你手下這名小兵身手不怎麼樣,耳朵卻是一等一,老子在這裡埋伏了足有半日,任誰都沒發現,倒是叫他聽出來了。」
不用說,這絡腮鬍一定又是曾經跟衛旻與林統領交過手的燕將。
百餘名燕兵瞬間形成合圍之勢,將我們逼入山道旁的密林之中,前後都有弓箭手張弓相向,便是林統領想突圍也不能。
絡腮鬍的目光落到我與幾名醫女身上,笑了:「齊將軍果然沒說錯,尋常徵兵,都是湊齊五千乃至一萬才派去駐地,他衛旻帶著一千隨兵去淮安,一定有端倪,真是不枉老子埋伏一場,果然有收穫。怎麼,這幾名小娘子,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嗎?」
他說著,一步步走近。林統領欲攔,卻聽「噌」一聲拔刀之音,一名燕兵將刀架在了其中一名醫女的脖子上。
綉姑邁前一步,行了個禮:「稟這位將軍,我等都是大隨的醫女,我是掌事的,叫張綉。」她猶豫了一下,從隨身的醫囊里取出一方錦盒呈上,「不瞞將軍,衛將軍此番護送我等去淮安,的確是另有要務在身。」
錦盒裡有一方千年雪參,是大皇兄交給綉姑,讓她危急關頭魚目混珠用的。
「淮安駐地的劉寅劉大人病重,他是三朝老臣,又長駐淮安多年,深得民心。陛下怕他病重的消息令淮安當地軍心動搖、民心浮動,遍尋良方為他診治,又找來千年雪參,命我等為他送去。」
絡腮鬍打開錦盒看了兩眼,扔給一旁的燕兵:「東西不錯,老子笑納了。至於你們幾個小娘子——」他摸著下巴,眼神變得玩味,目光一一掠過幾名醫女,最後落到我身上,「嘶」地抽了口氣,「你,出來,把面紗摘下來讓老子瞧一瞧。」
我心下一抖,腳步竟是被釘住了似的,不敢動彈。
絡腮鬍等了一會兒,「呔」一聲,十分不耐煩地走上前來,探手就要將我拽出去,近旁一名隨兵上前攔阻,豈知這絡腮鬍竟是兇悍至極,腳步不停,將腰間刀一抽,瞬時就插入隨兵腹中。
綉姑在我身前一擋,努力端出一副笑臉:「這位官爺,她是民女的徒弟,入門才兩年,學藝不精,官爺要看病,民女為官爺診脈可好?」
絡腮鬍將綉姑搡開:「滾,老子的病,只有最好看的姑娘才醫得好。」
他的力氣極大,拽得我手肘幾欲折裂。山間還傳來交戰的喊殺聲,一群燕兵看著這副情形,都起了哄,我的耳畔亂糟糟的,愣怔著被他拖出,不敢想要發生什麼,雙唇不停顫動,后齒卻鎮定地擱在了舌根上。
正是這時,十六忽然自一旁撲出,一口咬住絡腮鬍的虎口,對我道:「就是這個時候,趁亂跑,快趁亂跑!」
什麼趁亂跑?趁……什麼亂?哪裡亂了?
絡腮鬍的虎口被咬得鮮血橫流,他一揮臂將十六攘倒在地,撿了地上的刀,要往他的心口貫去。林統領伺機而動,腳尖勾起地上長矛,就向絡腮鬍狠狠一擲。絡腮鬍人粗心不粗,腦後猶如長了眼,一個側身,輕巧地避了過去。與此同時,一名燕兵將刀架在了林統領脖子上。
「敬酒不吃吃罰酒!」絡腮鬍徹底被激怒,抬手下令:「放箭!一個活口也不必留!」
一名燕兵問:「那這幾個小娘子……」
絡腮鬍踹他一腳:「死的活的對你來說不都是幾槍桿的破事兒么?難道齊將軍還准咱們綁幾個姑娘行軍打——」
他的話說到一半,忽然梗住,一發箭矢凌空飛來,直直射穿他的胸腹。
卻不是燕兵射的,而是來自密林外的山道。
緊接著,又有數發箭矢射來,直直命中合圍的燕兵。
燕軍瞬間亂作一團,林統領趁此時機,奪了一旁燕兵的刀,帶著我與綉姑十六等人往山道上跑。
可剛跑到一半,步子就頓住了。
山道下,遙遙數千將士行來,銀鎧白袍,水藍旗幟,是遠南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