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雁山兵氣 10
?是日夜,我倚著綉姑的肩頭睡去不過一會兒,便被一陣號角聲驚醒。天剛亮,遠南軍要整軍回營了。我們如今是俘虜,不敢耽擱,匆忙拾掇了一番,便緊跟上去。
遠南的營地在西林道以南,小河洲以北,雖仍處雁山之中,卻是一片水草豐美,依山傍河,近似平原的地帶。從西林道徒步過去,大約要走三五天。但遠南治軍極嚴,行軍速度極快,逾萬將士令行禁止,僅用兩日就到了。
我從未這樣趕過路,單是不被落下已十分勉強,等到了營地,腳底被磨出了數個血泡。同行一名醫女瞧見了,用燒紅的針幫我將血泡挑破,塗上草藥,簡單包紮,又將隨身的布囊拆了線,為我縫了一雙軟和的腳墊,如此才勉強能走。
一名遠南小兵將我們引到一個帳子前:「你們八個就住這裡。」
帳子里除了八張草席,還有許多筐草藥,小兵又說:「後山有個水洞,可以供你們清洗,虞將軍吩咐過了,趁著天沒黑,你們將換洗衣裳帶好,待會兒我帶你們去水洞。」
一名膽大的醫女訝然道:「小將士,我們是女子,你是男子,我們洗浴,怎麼能由你帶著去,要是被你偷瞧一眼可怎麼辦?」
小兵的臉一下通紅:「你、你說這話,臊是不臊!」又道,「這是世子大人的意思,軍中傷兵多,大夫不夠,你們洗凈了,從明日起,跟著徐大夫去為傷兵療傷。你們要是不願,我這就去稟告世子大人和虞將軍,左右你們是俘虜,到時有你們好看的!」
綉姑越眾而出,行了個禮:「這位小將士,我是這裡掌事的,叫張綉,手下幾個徒弟跟著我在軍中住了多年,不拘小節,渾慣了,您別介意。」
小兵的神色略緩和了些,沒答話。
綉姑笑了笑,又問:「不知小將士口中的世子大人,可是前幾日我等在西林道見過的,遠南王的大公子,於閑止於世子?」
小兵「哼」一聲:「不然呢?咱們遠南還有哪一位世子大人?」
綉姑又道:「可我聽說,你們世子大人今年五月中要與桓國的昭永公主成親,繼任遠南王位,這事全天下都知道,眼下正是五月中,他怎麼出現在雁山了?」
「咱們世子大人的心思,豈是你等區區婦人能夠堪破的?」這小兵一提起於閑止,一臉神氣,「年初出兵的時候,虞將軍就說了,咱們這叫惑敵之術。」
惑敵之術?我略一思索:「你的意思是,你們世子大人與昭永公主五月中成親的消息是假的,其實他早有攻取雁山之意?」
這就解釋得通了。
雁山與淮安一樣,均是四通八達之地,於閑止去年起兵后,大約早就打算奪取雁山。奈何雁山地處險要,崇山峻岭易守難攻,於是他攻下小河洲南面的幾座城池后,想了一條妙計——以自己即將大婚為由,命遠南大軍按兵不動,然後親率逾萬親軍趕回遠南,卻在途中暗中折道往北,潛入雁山腹地之中。這樣不但能令隨軍、平西軍、燕軍防不勝防,還能先一步佔據有利地勢。
照這麼看,於閑止的遠南軍也是剛到雁山不久——若早就到了,即便行蹤再隱秘,也不可能不走漏風聲。
我道:「你們與桓締有盟約,眼下卻以成親做掩護,藉機出兵,計策雖好,只怕不是寒了昭永公主的心,叫桓不悅?」
「婦人之見!」小兵又「哼」一聲,「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咱們世子大人是打天下治江山的王,怎麼會叫兒女情長絆住?再說了,遠南只是將婚約推遲了些,又沒說不娶,桓為何要不悅?那昭永公主當年一見世子大人就傾慕不已,還叫她的哥哥廉親王白朽來遠南請求聯姻,可惜沒成,眼下世子大人肯娶她為妃,她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麼可能——」
他說到這裡,忽然頓住,一臉戒備地看向我與綉姑:「不對,你們這是合起來套我的話呢!你們、你們想打聽遠南的部署,告訴隨軍是不是?」
綉姑訝然道:「我等一介婦人,不過是問些平日里街頭巷尾聽來的閑話罷了,哪懂什麼部署?何況我們眼下被俘在你們軍中,便是打聽來什麼,又當告訴誰去。」
小兵將信將疑地看綉姑一眼:「反正虞將軍說了,你們要是膽敢不老實,別忘了你們大隨的衛將軍還在我們手上。」
言罷,掀簾出去了。
小兵一走,方才那名膽大的醫女便氣得一跺腳:「什麼咱們遠南,你們隨軍?遠南人就不是隨人了?做了反賊還這麼理直氣壯,真是前所未見,叫我說,等戰亂平息了,這些心中無國眼中無君的,全該被千刀萬剮!」
綉姑勸道:「行了,你少說兩句,別忘了咱們眼下的處境。」
又嘆一聲,對我道,「可惜了,沒能從這小兵口中打聽出燕人的心中。公主,咱們眼下該怎麼辦?」
我想了想:「燕兵為何會出現在雁山,遠南未必知道,即便知道,也不會告訴這樣的小兵,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取了換洗衣裳,正欲與綉姑等人一起去後山水洞,身後,忽聞怯怯一聲:「公主。」
是那名年紀最小的醫女。
她平日里似乎有些怕我,不怎麼與我說話,眼下亦低垂著眼帘,雙手奉上一個荷包,小聲道:「這是遇到燕兵那日,公主落在林子里的。草民見公主自離宮后,一直帶著這個荷包,從不離身,大約是珍貴之物,便幫公主撿起收好。」
我見了這荷包,愣了一下。
玉色緞面,上綉兩片紅楓,是我年初為未出世的侄子做小衣時,閑來無事親手縫的。離宮的時候,也不知為何,只將它帶在了身邊,明明不是什麼珍貴之物。
小醫女又解釋:「公主莫要生氣,草民之所以現在才將它拿出來交給公主,是因為先前趕路,遠南兵一直盯著,草民怕是天家之物,拿出來惹人生疑。公主只管放心,草民這幾日一直將荷包仔細藏著,荷包里的東西……也沒有損壞。」
我接過荷包,對她笑了笑:「那日林中流矢如雨,危機重重,難為你為我分心,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