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女兒情（下）
?六角窗有呼呼的淡風招來，輕薄的淡紫帷幔挪了幾厘米，軟床凹陷處，孫悟空一隻手鬆貼在肚子那塊的蠶絲被上，捏實的拳頭有力，英挺的鼻樑冒出的汗快速滑到了枕面，透濕一個圓圈。
他雙眼緊闔，眉心下沉，臉色說不出的難看，表情卻要比平時倔強萬分。
魔猴在孫悟空的意識里囂張地折磨著他。意識空間飄著很多顏色的碎片，絞入彎彎曲曲的黑暗顯得一片混沌，更惹心煩。
孫悟空對著折射在眼前碎片上的影子喝道：「殺了你！」
影子不說話，他睜開一雙陰煞的金眸，直直望著孫悟空，然後不斷重複著相同的話。
「我是你，你是我。」
「我是你，你是我。」
「我是你，你是我。」
影子用與他相仿的聲音一遍遍刺激孫悟空。孫悟空覺得前所未有的煩悶急躁，他手掌兩邊抵著頭，曲著背，咬緊了牙關，發出野獸的嘶嘶悶吼，表情因在抵抗，而顯格外的憤怒至極。
好久沒跟心魔打照面了，孫悟空努力急中生智地去想，到底是為什麼他仍然控制不了心魔。
他已經取回了混沌界里的力量，已經強大到不會這麼容易被另一個瘋狂的自我牽制，但很明顯，他變得越強，心魔也會越強，這樣反而更難控制。
對，靈浮棒，他要找靈浮棒問明白。
可惡，意識好混亂，心臟到極限了！
「啊——」
終於，那聲困在喉嚨里，悶在胸口的焦炙浮躁完全被他釋放了出來，眼看著影子步步逼近，接著要植入他的體內，掌控他的全部，孫悟空憤恨的瞪視無比兇殘。
「我是你，你是我。」
影子不緊不慢、不高不低地念著這句話，他定在孫悟空的一厘前，一手入侵孫悟空的肚子，然後要帶著腦袋也一起鑽進去，霎時，一曲清涼的歌聲不合理地沖入了這片混沌的意識世界。
抑揚頓挫的聲音充滿了靈性，明明是滄桑憂鬱的愛情，卻有綿綿的甜意起伏，真的是一首意境完美的曲子，同時還有深刻的感染力。
聽著那兩句「女兒美不美」和「願今生常相隨」，孫悟空被心魔伺機掏空的心頓時被這首歌填滿，他有一種衝動，他識得唱歌的聲音是誰的，所以他現在想見她，只是這一個念頭，便概括了他所有的思想，擊退了折磨他的影子。
百年來，孫悟空第一次在這個時刻可以放鬆，第一次不再因心魔而煎熬，腦海里不再去迴響另一個自己的聲音，他忘了那句「我是你，你是我。」而一首歌詞拂去了他所有的不快。
夜晚，孫悟空冷汗不斷冒出，素瑤幫他耐心地擦掉汗水，來回擰乾汗巾；他突然熱起來的時候，她就用扇子給他扇風；他中途喉嚨里會發出沉吟，她就會哼同樣的曲子哄著他入睡，自己一夜未眠。
就這樣漫長的一宿過去，狐洞島還是紅月天，暮色深深，分不清白天黑夜，但按照素瑤的習慣，這便已是清晨之時。
孫悟空輕輕側過身，金髮搭在枕間，他的睡顏有些慵懶，似乎很依賴著這張床。
啪——
半濕半乾的汗巾掉在了地上，沉沉的響音喚醒了孫悟空的潛意識。
他沙啞著嗓子沉吟半聲，像是還要賴一會兒床。兩百年來，這是他唯一一次放鬆警惕地享受睡眠，所以才有點戀戀不捨地從困意中轉醒，悠悠睜開眸子。
孫悟空慵懶地將眼尾隨意一掃，瞧見床沿邊，素瑤手頂著腦門酣然入夢，他嘴角微微勾起一條優美的弧度。
理智貌似還沒緩過來，恍惚蒙愣間，孫悟空輕手輕腳不捨得打擾佳人夢鄉，發出在床上挪身的沙沙聲，孫悟空輕而穩地在素瑤額間落下了一吻，輕的就像只是啄了一口，觸感如似剛蒸好的溫熱糯米。
孫悟空的臉漸漸離開了素瑤的額頭，他睡眼惺忪，彷彿還睡不大夠，也懶得打哈欠，鬆了松脖頸的骨頭，鼻尖沉沉緩出溫度，躺回了原來的位置，靠在木背上目不轉睛忘神地盯著素瑤看。
素瑤手腕一折，腦門落了空，撞上了軟床，這才大夢初醒般愣神地四周看看，最後眼睛定在了孫悟空慵懶閑致的坐姿上。
「你醒了，要吃什麼？」她最先想到的便是這一句，然而她忘了孫悟空不需要吃東西。
孫悟空盯著她，直接避開了上一句話，拉長眼問道：「你昨天唱的歌叫什麼。」
素瑤眨了眨眼，臉紅了兩團，有些難為情，「女兒情......」
「詞寫的不錯。」
「你都聽進去了？」雖然被誇了，但這詞的作者又不是她，關鍵是她的唱功......
素瑤問完后，出現了短暫尷尬的安靜，孫悟空像是在深思什麼，似笑非笑道：「你的唱功......不敢恭維。」
拉長的眼睛可以看清睫毛的長度，孫悟空金眸中噙著愚弄和戲謔。
素瑤噌的從床邊站起，悲憤地瞪視他：「孫悟空，我都唱到口乾了，你就說這句話感謝我？」
不站起來不知道，她小腿痙攣地在跳，後面有一塊肉不聽使喚地狠狠抽了一下，素瑤腳麻地踉蹌一倒，一屁股貼上了地面。
那聲臀撞地的悶響，挑起了孫悟空的心疼，他眸光一閃，一隻手微妙地搭在了好從床上下來的側身位置。
孫悟空稍別過視線急問道：「笨死了，摔得疼不疼？」
素瑤揉著屁股和小腿，剜了他一眼，一肚子冒著火道：「在你床邊蹲了一宿！」
孫悟空也不憋著，他大笑出了聲，可謂是特別的暢快，半晌才有停下來的意思。
「我發現你看到我出糗，就笑的特別開心！」素瑤從地上撐起來，瞪著他走到床邊掀了蠶絲被，「我要洗被褥，你最好趕緊從我床上離開！」滿滿的趕客之意。
孫悟空眼神不悅：「你嫌我臟？」
「對，就是嫌你臟，不脫鞋就上我的床！」
「......」孫悟空看著素瑤捲起蠶絲被，斜向將它抱起，一眼都不看他的神情，更為不悅，「你一個姑娘家說話可真坦蕩。」
素瑤對他的話沒聽多大明白，轉頭瞪了孫悟空一眼，「我有說錯嗎？」
孫悟空薄唇一揚，戲謔道：「沒，是你主動將我放上你床的。」
素瑤站在原地回味了幾遍孫悟空的這兩句話，立時一怔，為什麼總是圍繞上床的話題？后想了想，她打消了這個念頭，她是絕對不相信孫悟空說的是那個意思，想引她上鉤，沒門。
「是啊，你賴在我的床上，非聽我這個唱功不好的人給你唱歌才能入睡，想不到你孫悟空也有這個需求。」素瑤俏皮地往孫悟空遞了挑釁的一眼，想是他現在一定氣壞了，哼哼。
孫悟空挑了挑眉，眼裡浮著笑意，卻看似面不改色道：「嗯，以後閑來無事，多唱幾遍給我聽。」
素瑤一愣，今日孫悟空一反常態啊。她登時頭皮發麻，不太習慣這樣的孫悟空，摟著蠶絲被趕緊溜出了門。
孫悟空盯著她逃也似的背影，忍俊不禁道：「笨蛋。」
......
議事大殿後方的書房裡，凌狐宿的腦袋整個埋入公文的紙海，肚子疼加倦意壓著他的肩更沉更垮，凌狐宿的身體軟軟地與腦袋一起泡在了政事的墨水中。
簾外陡然起伏著一路輕緩的腳步聲給他打了個激靈，凌狐宿一掃衣袖從紫檀太師椅上坐直身板，袖口迎出的風撥亂了牆角幾盆小白菊，子韓從這些小白菊旁英姿勃勃地經過，腰間的佩劍掛著一簇流蘇，與小白菊搖搖擦過，來到了凌狐宿的面前。
「妖王殿下，我奉南海大皇子的命令，將按摩椅送來給您當餞別禮了。」
凌狐宿打量了一番眼前神清氣爽的俊朗男子，男子將一把看上去寒酸，實則別有大用途的重實椅子變來旁邊一處。
凌狐宿想道：「子韓，你在孝夢真身邊作扈從赤膽忠心，早已耳聞你這位南海的少將軍，一直沒機會與你單獨談話，怎麼，這就要走了？」
「稟妖王，大皇子說妖王您正是盡心為民之時，不易多待貴宮上叨擾您。」
凌狐宿刻意拖長了沉吟，「嗯......既然要走，讓小女送你們一程吧。」
子韓並不知妖王的女兒是誰，只是這是妖王的意思，便好意地謝道：「那就多謝妖王了。」
凌狐宿繼續埋頭批改，神情認真，眼睛落在公文上一分不抬道：「嗯。」
素瑤很榮幸送孝夢真他們離開，她本也打算這個時候走，不過狐狸要她多留幾日，她就勉為其難留下了，反正到哪不是一個悠閑的玩。
「對了，你贏得了比賽，按摩椅也拿回去了，用的舒服嗎？」
孝夢真與素瑤並齊走在兩面皆是玉牆的長長的御道上，他聞言素瑤的話，露出一個招牌式的微笑道：「我送給妖王了。」
「......你送給狐狸了？」素瑤抱起手，有些後悔有些不服氣道，「啊宿他問我借了這麼多次我都不給，誰叫他老欺負我，真是便宜他了。」
孝夢真呵呵一笑，很想知道地說：「妖王平日如何欺負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