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春天的風夏天的雨(十五)
這一輪聯賽有兩場是焦點:武漢風雅對重慶展望、大連長風對上海紅太陽。備受球迷和媒體矚目的是那場在武漢進行的將是聯賽榜首之戰,重慶展望擁有今年聯賽最利的矛,而以三分之差暫居次席的武漢風雅則擁有最堅固的盾,這場輸贏除了將決定誰是聯賽第一階段的霸主,它同樣也是冠軍爭奪戰的第一回合,更重要的是,它會給勝利者帶來堅定的信心和巨大的心理優勢……大連和上海是一對老冤家,他們的恩恩怨怨幾乎就和咱們聯賽的歷史一樣悠久,雖然眼下大連長風早沒了昔日足壇霸主的威風,成了一隻沒牙的老虎,但是他們更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上海人風光,所以大連人一定會在自己的主場想方設法拖住上海紅太陽追趕重慶和武漢的步伐;而上海人呢?他們當然不會放過這痛打落水狗的機會,要是在這個時候在大連人傷口上灑把鹽,那可是一樁可與排名聯賽第一想媲美的好事哩,想想就覺得美氣!
相比前兩場比賽,青島鳳凰與莆陽陶然的火併不怎麼吸引人們的注意,但是這絲毫不影響這場比賽的火藥味,方贊昊才對著媒體朝他的隊員們吼了一句「一百萬莆陽人民在看著你們」,青島鳳凰的主教練立刻抓住陶然總經理話中的語病,不屑地回了一句:「原來莆陽這個地級市才一百萬人呀!我原本以為那裡人很多哩。可比賽kao的是實力,看球地人再多。……事不頂!」
被挑出漏洞的方贊昊登時語塞,文章中記者那刻意提示的省略號更是讓他火冒三丈,他已經不記得保持自己的風度,而是惱怒地回應對手的挑釁:「我倒是不知道,這場比賽里到底是誰的球迷更多!」
「這種事嘴上說得再多,都沒什麼意義,只有到球場一刀一搶地拼。才能讓那些傢伙服氣。」佔了上風的青島鳳凰主教練乾脆不理會方贊昊,直接把話題引向比賽。
「……那就球場上見!」方總經理咬牙切齒地發狠模樣馬上就刊登在第二天的《慕春江日報》上。「看到底是誰能服氣誰!」
來到青島地記者們臉上都樂開了花。哈哈,無論這場比賽最後的結果怎麼樣,即便兩支球隊最終以平局收場,賽前賽后的花絮也能讓他們寫上一大篇文章,何況這種比賽通常都會拼到刺刀見紅,那曲折激烈的過程最能吸引讀者的興趣。看來這次算是來對了!欣喜之餘他們又不禁嘆息,要是別傢俱樂部的老總和主教練賽前也能象這樣說上一些這樣針尖對麥芒的話。那該有多好呀,這不僅能讓媒體受益,也能順帶著提高俱樂部地名氣,更能吸引到公眾的注意……
剛剛在重慶終止展望主場全勝記錄的青島鳳凰,才在主場用近乎完美的節奏粉碎了雲南八星攉取三分妄想的莆陽陶然,一支老牌甲A勁旅對一家甲A新軍,一邊有主場之利而另一邊有高昂的士氣,又都懷著滿腔的復仇心思。這場比賽的結果會是什麼樣呢?誰會輸?誰能贏?
媒體拭目以待。
兩地地球迷拭目以待。
連青島的警察和武警部隊都拭目以待。青島方面把體育場的整個南區看台都划給了七百多莆陽球迷,在他們和現場為主隊吶喊助威的青島球迷之間,是大片大片空曠的座位,是沿著階梯站立、負責保衛工作的武警戰士……
當兩支球隊地隊長站到主裁判旁邊猜硬幣時,七百莆陽球迷覺得自己無比幸運,他們的當面就是青島鳳凰的球門!
??當面是青島鳳凰的球門。這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情啊,這樣他們就不必去面對面地承受自己心愛的球隊讓對手四度洞穿大門的痛苦…?
上半時,僅僅三十五分鐘,莆陽陶然零比四落後……
四比零!
電子鐘上鮮艷的紅字更象是莆陽人心頭上淌出的血。這些遠道來到青島的人望著這教人膽戰心驚地數字,呆板地面孔上沒有任何錶情,茫然的眼神里既沒有哀傷也沒有憤怒,更沒有眼淚,只剩兩顆完全沒有生氣地瞳仁——他們怎麼也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會是真實的!他們來到這裡,站在這片空蕩蕩的看台上,等來的不是勝利的喜悅。卻是失敗。徹徹底底的失敗,連悲傷都沒有的失敗……
?…體育場里。驚天動地的歡呼聲就象一波接一波拍向懸崖峭壁的海浪,這些莆陽人努力讓自己站得筆一般直,昂著頭,咬著嘴唇,下死勁把那些不由自主湧向雙眼的暖流壓回去,讓它們回到自己的胸膛里,再從那裡流向已經冰涼的全身,流向麻木的手腳,流向完全空白的大腦?
四比零……
上半時就已經用掉兩個換人名額的袁仲智壓根就無法改變這個可怕的結果。他和南看台上的莆陽人一樣,端坐在椅子上,兩手撐著自己的膝蓋,用盡全身力氣來維持著自己的最後的尊嚴。他知道這一切因什麼而起,但是他對此無能為力,在這個時候,除非出現奇迹,否則誰都沒法把陶然從這一場浩劫中挽救出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禱這可怕的崩潰不要太沉重,不要抹殺掉他們已經取得的好結果。
下半時剛剛進行到四分鐘,比分就變成五比零!
令人恐懼的窒息瀰漫在莆陽地區那些大大小小的球迷聚集處。
六比零!
人們已經不記得電視台的主持人和嘉賓有多長時間沒再發表一句評論了。節目的導播也忘記了自己的職責,所有人都近乎傻氣地望著從遙遠地青島傳回來的電視畫面。看著屏幕下放時不時閃現出的那兩排魔鬼一般的數字。
七比零!
鳳凰進球的瞬間球場上鴉雀無聲死一般沉寂。除了播音員近乎夢囈的播報再沒人吭上哪怕一聲。鳳凰隊員已經沒有了慶祝的喜悅,他們只是盯著那個還在球網裡滾動地皮球看上兩眼,然後就埋下頭走回各自的位置。所有地陶然人全都一言不發,半張臉都是泥沙的守門員從地上爬起來,用腳從球網裡揀出皮球,然後把它貼地遞出去。皮球晃晃悠悠地撞在甄智晃腳背上,輕輕地彈了兩下。然後就在草叢裡左右搖晃著……
啊——
一個不似人聲的尖叫凄厲地繚繞在這安靜得就象一個人也沒有的球場的上空。哪怕那個因為承受不了如此打擊而昏厥的莆陽女孩被醫護人員送上救護車,人們似乎還能聽見那聲撕裂了空氣撕裂了沉寂也撕裂了人心的哀鳴。
比分最終定格在七比零。
?…對莆陽陶然來說。對所有熱愛莆陽陶然地球迷來說,這一天是球隊歷史上最黑暗的一天,而美麗的海濱城市青島,在這一天成為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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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比七,莆陽人怎麼能相信他們的球隊會輸到這個地步?不止是他們不敢相信這個結果,所有聽聞這個比分的人全都以為別人在開玩笑——莆陽陶然有大局觀強搶斷兇悍果斷的向冉,青島鳳凰的中場有誰?莆陽陶然有站位準確制空能力強的勞舍爾。青島鳳凰地盯人中衛是誰?陶然還有經驗豐富防守到位的甄智晃、邊路突破犀利傳中球質量高的恩特里希、擅長搶點補射意識強烈的周富通,還有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肖晉武,那可怕的進球效率和射門成功率讓他幾乎在一夜之間就成為所有俱樂部夢寐以求地前鋒,除了這些人,人家莆陽陶然還有個歐陽東……要是說陶然贏了個七比零,他們都還能將信將疑,要是說陶然會在青島輸到零比七,這不是開玩笑。還能是什麼?!
?。這些都是事實。但是,假如沒有歐陽東呢?傳播這個消息的人反?
不可能!只要袁仲智沒瘋,他就不會把這顆好棋子晾在一旁做擺設!
袁仲智當然不會失去理智,他當然要派上球隊的靈魂,然而在整場比賽里歐陽東都象是在夢遊,既沒有一次成功的突破。也沒有一腳準確的傳球,更沒有組織起一次像樣的進攻,他只是失了魂一樣在場上渾渾噩噩地奔跑了九十分鐘,在終場哨音響起之前被袁仲智換下場,然後就立刻從記者和觀眾眼前消失了。
沒有靈魂的球隊當然會輸,只是沒人料想到陶然會輸得這樣慘;
如今的陶然是不能沒有歐陽東,只是沒人料想到,沒有歐陽東的陶然竟然會是這樣的一番光景。
我們地東子怎麼會在轉瞬間就象換了一個人一樣呢?我們還記得,就在上一場比賽里,他就象指揮自己地手臂和手指一樣引領著全隊的節奏。輕輕鬆鬆便把雲南八星擊退了啊。怎麼才隔四天,他地情緒和狀態就跌到了谷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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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隊在比賽里慘敗。人們卻很佩服主教練袁仲智的那份堅強,他就象往常一樣準時出席了賽后的新聞發布會,向後梳理的頭髮依舊沒一根散亂,領帶也打得一絲不苟,言語不急也不緩,交叉握住的手也沒見顫抖。除了他的眼神。他的眼神里只有壓抑不住的痛苦和煎?
」「我們輸了。很遺憾,雖然我們真心想贏得這場比賽,但是最後的結果是我們輸了。不但輸了,而且輸得很慘。」輪到他講話時,他沒有迴避這場可恥的失敗,也沒有把失敗的原因歸結到隊員身上,更沒把失敗的責任推給公允的裁判。「責任不在我的隊員。我能理解他們。失敗的責任在我,我已經在口頭上向俱樂部提出了辭呈。我沒有盡到一個主教練應盡的責任。
袁仲智要辭職了?!
這個突兀的消息立刻教新聞發布會現場響起一片地小聲議論。
要知道造成這場比賽失利的最大原因應該是歐陽東發揮時常啊,為什麼需要他這個主教練來辭職呢?難道說莆陽陶然這一段時間的整頓最終還是侵犯到幾個主力球員的利益。而他們也象別傢俱樂部的球員那樣,為了利益而聯合起來對抗俱樂部?要知道,幾乎所有的俱樂部都曾經搞過內部整頓,可就是因為侵犯到核心球員的利益,最終地結果全是不了了之……
但是沒人會在這種場合里把這種暗地裡的揣摩和猜測提出來。
有機靈地記者委婉地問道:
「您對歐陽東在本場比賽里的表現有什麼看法嗎?」
「他是一個有責任心的好球員。作為教練,作為同事,我為他感到驕傲。同時。我也為他感到惋惜,更為他的遭遇感到憤怒。」
這遠遠超出記者們意料之外的答案讓會場響起更大聲的議論。對一個隊員來說。不可能再有比這席話更高的評價了,要不是因為袁仲智毫不退縮地目光,人們簡直要懷疑他的這番話是為了討好那些造反的隊員而說的。可是,這「惋惜和憤怒」又是怎麼一回事?
聰明的記者立刻把這摸不著頭腦的話和昨天的新聞聯繫到一起。
「袁指導,對於歐陽東落選國家隊一事,您有什麼看法嗎?」
?。「我,沒有。任何的,看法!」袁仲智瞪著那個提問地記者一字一頓地說道,最後那兩個字幾乎是從他牙縫裡迸出來?
這也叫「沒有任何看法」?
照相機的閃光燈立刻閃爍作一片。
袁仲智安靜地平視前方,任由記者們拍照。一直到新聞發布會結束,他都再也沒有回答任何關於歐陽東、國家隊或者他辭職一事的問題。
當日晚間,莆陽陶然俱樂部就鄭重地告訴媒體:經過董事會慎重考慮和研究,主教練袁仲智在職期間球隊成績斐然,俱樂部已經拒絕了他本人的辭職申請。他將繼續擔任莆陽陶然俱樂部主教練一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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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四日中午,莆陽陶然俱樂部辦公室接到一份傳真,這份從足協發來的傳真上要求,陶然俱樂部地二十四號隊員歐陽東務必在兩日內到國家隊報到。
十五分鐘后,陶然俱樂部給足協回復了一份蓋有俱樂部公章的傳真,該傳真上說明。鑒於俱樂部已經處在聯賽的暫休期,隊員已經放假,故此俱樂部無法及時同隊員歐陽東取得聯繫。
次日的報紙上都刊登了一條來自足協的新聞:國家隊中場隊員譚劍因為家中有事已請假不隨隊歐洲拉練,中場隊員楊晉泉在二十四日上午的訓練中不慎和前鋒雷堯撞到一起雙雙受傷,都不能參加這次拉練,因此國家隊教練組已經緊急招集莆陽陶然的歐陽東並武漢風雅二球員到國家隊……
可直到國家隊在國內集訓的最後一天,人們也沒能在訓練場地上看見歐陽東。
最新的消息是,山東大東海的張棟成為最後一名到國家隊報到地隊員。
歐陽東呢?他幹什麼去了?
這可是第一例球員不響應國家隊號召地事哩!鼻子比狗還靈的記者們立刻便嗅出這件事情里蘊藏著多少新聞價值。他們立刻便把電話打到莆陽陶然,打給袁仲智和方贊昊,打給向冉和甄智晃。打給所有可能知曉這事地人。當然,肯定也不會少了這樁新聞的主角歐陽東。可誰都不知道歐陽東去了哪裡。即便他們知道。他們也不會說。向冉還勸告那個和他關係挺不錯的省城晚報的記者,這種時刻最好是讓東子一個人清凈清凈。可當那個不知好歹的記者繼續盤問歐陽東的去向和不到國家隊報到的動機時,向冉再也按捺不下心頭的火氣:
「你他娘的還是人嗎?說東子不回應國家隊招集的傢伙還是人嗎?一個被幾萬人喊著『滾下去』的球員,他做夢想的就是再穿上那件象徵球員最高榮譽的白色球衣,然後用自己的表現來洗刷自己的屈辱!他等的就是這個,他在比賽里表現失常也是因為這個!你他娘的摸著你自己的良心問問你自己,東子是你嘴裡說的那種人不是?!」
這幾天在陶然挨罵聽訓吃了一鼻子灰的記者可不止這一個,可記者們的敬業精神還是可嘆可嘉,不知道是誰從哪裡打聽來歐陽東在省城家裡的電話,於是那個電話立時就成了熱線。可記者們的努力並沒有得到任何回報,那個電話從來也沒人接聽,直到國家隊已經飛到了歐洲,才有個幸運的記者打通了那個電話。
「喂,」一個省城口音的年輕女人聲音在電話那頭應道。
「請問,這是歐陽東的家嗎?」記者顧不上感慨自己的好運氣,趕緊問道。
那女人肯定地答應了一聲,問:「你找他有什麼事?」
「我是《球報》的記……」
電話馬上就被掐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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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昭惱恨地盯著電話機,恨不得用目光把它砸得稀巴爛!
歐陽東不在家,她現在都不知道他在不在省城,因為他的手機已經關機了。除了在生日那天他給自己在傳呼台留言祝福自己之外,他似乎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她咬著嘴唇很久都沒挪動一下腳步,然後把電話線狠狠地拽出來,還用腳踩了好幾下。
——你……你去哪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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