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千秋竟不還(1)
說話間,華宏武成手下一刻不停,一招快過一招,招招對著孫奕之要害而去。
他們跟隨青青多年,所學劍術,已非那些尋常越國劍士可比,加上對孫奕之的劍法亦是了如指掌,這會兒趁著他內傷未愈之際,竟能佔了幾分上風,壓製得孫奕之幾無反擊之力。
青青聽得背後的孫奕之悶哼一聲,一咬牙,反手一拉,身形一轉,將他推到自己身後,她轉過身來,正好對上那兩人。
華宏眼見就要得手,忽地眼前一花,對面就換了個人,待看清面前之人時,手下不由微微一頓,這些年來,在青青手下練過無數次,習慣性的懼意和歉疚,讓他出手不由自主地慢了一分。
就這一分之差,他便看到眼前紅光一閃,血花飛濺上半空,而面前的人也似乎矮了幾分,他張張口,連一句抱歉都沒來得及說,便已徹底失去了知覺。
武成看到華宏在一霎間被刺穿心口,血濺三尺,嚇得魂飛魄散,轉身便想要逃。他和華宏奉命在孫奕之身邊埋伏多年,一直沒找到機會下手,便是因為青青的緣故。跟她學劍時日愈久,對她的劍術之高愈是佩服,那種天分是他們無論如何也無法達到的高度,一旦對上,便只有認輸的份。
故而他敢向孫奕之出手,卻不敢接青青的劍招,又見華宏一招便亡,哪裡還敢與她過招,只是一轉身,還沒跑出幾步去,便覺背心一涼,連痛都未曾感覺到,便看到自己心口已多了尺許長的一截劍尖,噗通一聲,便撲倒在地,氣絕身亡。
其餘人等下意識地腳下一頓,看到青青手中那血光凜然的長劍,只覺得後背發涼,遲疑著不敢上前。
范蠡面色一冷,他安排下這兩枚棋子花費了不少心思,原以為可以作為必殺的一招,卻沒想到,今日之青青,厲害遠勝於當初他所認識的那個少女,若是如此還被他們跑了,那以後勾踐與他,真是無法安心入眠了。
「放——」
「箭」字尚未出口,忽然被一隻略略有些冰涼的手掩住了他的口,無需回頭,他也知道是誰,仍是有些意外地轉過頭來,望向西施,「為何攔我?這兩人——萬萬留不得!」
西施眼中閃過一抹痛苦之色,輕聲問道:「是大王下令,還是你自己害怕?」
范蠡怔了一怔,尚未回話,便聽她在耳畔低聲說道:「若沒了他們,大王留你……可還有用?」
這一語,如同一把利錐,直刺他心底,他愕然地看著身邊的女人,從她十三四歲初見時的純真無邪,到如今已有十多年,依然清麗無雙,可那明眸之中,卻多了一種讓他都為之心悸的東西。
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可以任人擺布,什麼都不懂的女孩兒了。
就在他倆稍一遲疑停頓之間,那些越國箭手未能得令發箭,眼看著場中那十多個圍攻青青和孫奕之的死間血濺當場,與剛剛被他們殺死的同伴倒在一處,鮮血交融,難分彼此。
「走!——」
孫奕之推了青青一把,若再不走,那些箭手一旦發動,就算他們武功再高,也難保在千萬箭雨中分毫不損。更何況,夫差那邊尚未脫險,他當初未能及時救下太子友,已成心結,若是今日再救不得夫差,那真不知日後若下得九泉,將如何面對太子友。
青青也知道眼下不是逞強的時候,當即挽住他的手臂,一手扶著他,一手揮劍,且戰且退,朝著浣紗台外側退去。那邊有早已備好的小船,他們一入宮后,孫奕之便讓人兵分幾路,其中一路,便是先下水備船,為他們留下一條退路。
夫差身邊的護衛也所剩無幾,當年的五神劍湛盧龍淵辟邪純鈞太阿,如今也只剩下湛盧和純鈞,若非他們一直拚死相護,夫差也難逃到此處,只是眼下都幾近油盡燈枯之際,若非孫奕之帶人趕到,他們也唯有以身相殉一道。
如今看到身後竟有船來,眾人俱是又驚又喜,沖著夫差喊道:「大王!快走!」
夫差自從看到西施與范蠡之後,便一直神色古怪,被人簇擁著保護著退到了浣紗台邊,忽地一回頭,正好看到西施湊在范蠡耳邊說話的模樣,驟然心中一痛,停下腳步,沖著孫奕之那邊一招手,說道:「你們速速過來!無需斷後!」
青青拉著孫奕之,三兩步就衝到了他身邊,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按捺下給他一劍的衝動,輕嗔道:「為何還不走?」
夫差看到兩人過來,似乎鬆了口氣,一把扯下外袍,露出裡面貼身金甲,他本就生得高大魁梧,原本也是一員猛將,這些年雖沉溺酒色之中,卻也不曾落下多少功夫,他拔劍出鞘,上前兩步,從湛盧和純鈞兩人當中走了出去,迎著越軍箭陣而去。
「大王不可!」
湛盧大吃一驚,想要攔住他,卻被他怒目一瞪,許久不曾見過自己君主如此霸氣的眼神,稍稍一遲疑,便被他擺脫開來。
純鈞卻嘆了口氣,以劍拄地,支撐著身子,他的武功本就不及湛盧,甚至比夫差還不如,但醫術精湛,看到夫差此刻有如神助般的威風霸氣,自是知道情況不對,卻已無力阻止,只能任由他去。
孫奕之一怔,尚未反應過來,就見夫差從他身邊走過,邊走邊說道:「你們先走,孤就在這兒看著,范蠡敢不敢替那勾踐賊奴,射殺孤王!」
他如此一說,幾人立刻反應過來,范蠡以箭陣對付孫奕之和青青,自是忌憚兩人劍術了得,可若是當著眾人之面,射殺吳王夫差,就等於生生毀了勾踐的名聲。
畢竟當初勾踐被俘,送至夫差面前,夫差尚留了他們君臣一命,勝敗乃兵家常事,可這殺俘之事,卻絕非正道所為。
勾踐隱忍十餘年,卧薪嘗膽,忍辱負重,方有今日之功,又豈能因最後這一點敗筆,毀了自己的名聲?夫差尚能黃池稱霸,如今勾踐滅吳,豈會甘為人下?范蠡跟隨勾踐多年,自是了解他的心思,先前也再三聲名,留的夫差一命,准他帶百人隨侍,在一鄉村安度餘生,左右夫差兩子皆亡,已無後人,何須在此時此刻多此一舉,殺了他反而壞了自己的名聲?叫他日後如何能在諸侯面前彰顯仁義,前去向周王請功?
誰也沒想到,到了這個時候,夫差非但不走,反而留下來以身相護,讓孫奕之和湛盧他們先走。
孫奕之心中百感交集,若非看在太子友十多年的情義,他也不會為夫差賣命,尤其是這幾年來,幾乎耗盡心血,仍未能挽回敗局,他也是竭盡全力,拚死一搏,至於最後成敗如何,他本已放棄,卻沒想到,夫差這會兒竟會挺身而出,叫他不得不心生觸動。
「大王,你若不走,我等豈能離開?有你在,才有吳國啊!」
「少廢話!快滾!——」
夫差瞥了他一眼,並未理會他,反而望著范蠡,冷笑著說道:「來啊,你若有膽,親手射殺孤王,看能不能挽回夷光這十年……」他說到西施時,心中一痛,終究還是未能說出更惡毒的話語來,只是眼神不由自主地系在她身上,每多看一眼,都讓他心痛到抽搐。
他的王圖霸業,雄心壯志,他的太子友,他的忠臣良師……都因為這個女人,被他親手葬送,而到了此刻,他方才知道,他所有的寵愛和信任,換來的全是算計與欺騙。
因為這一人,他殺了無數人,害了無數人,如今連吳國上下,都盡數斷送。
而她……回到范蠡身邊,無需再對他假意逢迎,是不是就可以真的開心快活,無憂無慮了?
她的心疾……夫差自嘲地一笑,就是因他而起吧?沒了他,或許根本無需醫藥,便可自愈。
范蠡聽他提及西施,便忍不住抬起手來,他何嘗願意將她送入吳國?可在那時,莫說西施,就連他自己和越王都性命難保,若不送她入吳,只怕那時大家便已同歸塵土,何來今日之勝?
可一想到這十年間,她在吳王身邊,曲意逢承,婉轉承歡,便如刀劍戳心,范蠡好容易按下心結,今日終能迎她回去,可被他如此一挑,心頭火起,當真恨不得一劍將他斬殺,方消心頭之恥。
「不可!」西施感覺到他的殺意,死死地拽住他的手臂,哀哀地望向他,懇求道:「少伯!你答應過了,饒他不死的……越王……大王也曾說過,不可殺……不可殺啊……」
孫奕之亦在夫差身後苦勸:「大王,留得青山在,勾踐可卧薪十年,大王亦可重頭再來,走吧!」
夫差頭也不回地說道:「你們先上船!再不上船,是等著看那奸賊動手么?」
青青拉了孫奕之一把,說道:「先上船,你們若不上船,大王也不肯走,上去再說……」她剛拉著孫奕之從浣紗台跳下水中小船上,便聽得上面傳來數聲驚呼,抬頭望去,正正好看到在那白玉台上,夫差回頭朝他們揮了揮手,就在揮手之間,手中長劍反手向自己的頸間一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