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胡墨因的傷痕
?離開琴行前,嚴舟無數次地想將手裡的電吉他推還給店員,但在聽到輪椅上那個中年男子的勸說,最後還是將它從店裡帶了出來。
但顯然,他的表情一點都不愉悅。
這把電吉他的琴聲由白、棕兩色木板結合而成,琴頸優雅得就像是天鵝一般。被嚴舟捧在手上,就像是紳士溫柔地公主抱著一名曼妙美人。
當事人的嚴舟大概不是這麼想的。他從琴行出來,手裡拿著電吉他,所以推輪椅就變成另一個隨行者的事兒了。嚴舟的表情有些僵硬,但還是走在了那名中年男子的旁邊。
宋鳴誠無端就覺得,嚴舟或許還是更希望做推輪椅的那個,這樣就不會和那名中年男子面對面了。
不過這樣尷尬的氣氛也沒有持續多久,出了步行街,嚴舟就目送著那名中年男子被請上跑車離開。
在車啟動的那一剎那,宋鳴誠分明感受到原本環繞在嚴舟身上的那種「生人勿進」氣場弱了下來,就見他緊繃的背慢慢放鬆,最後矗立成一個孤單的背影。
周五的七點,七點的步行街,步行街的嚴舟。
夜風很冷,人聲鼎沸,孤獨一人。
宋鳴誠站在嚴舟身後,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乓」地一聲,嚴舟頭也不回地將「珍惜」地抱在懷中的電吉他扔向垃圾堆。而後,他看也不看它一眼,像是躲避瘟疫一樣,快步離開。
電吉他並沒有真的落入垃圾堆中,或許是嚴舟心神不寧,也或許是因為內心的那一絲不舍,竟然扔在了垃圾桶一旁的地毯上,也好在有這層地毯的緩衝,沒有讓電吉他徹底散架。
宋鳴誠神使鬼差地拿起已經劃了一道大口子的琴身,腦子裡都是嚴舟那堪稱粗暴的動作。
他在逃避什麼?
我……又在逃避什麼?
宋鳴誠抱著電吉他回到之前那個琴行,拜託對方修整。店員看著剛出手沒多久的這把電吉他變成這副慘象,面上有些不大高興。宋鳴誠拜託了好久,才終於答應拿去修。
修整費用居然是琴本身的一半。
好在宋鳴誠表示,勞資有的是錢。
宋鳴誠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但他覺得自己必須去這麼做,就彷彿通過觸碰琴這個動作,就能越加接近嚴舟的真面目一樣。
也不知為何,他開始祈盼起下一個周一。
不過真到了周一,宋鳴誠就被一堆要求加入七中學生會的申請給掩埋了,根本沒空去看嚴舟有什麼變化。
「你們想說什麼?」宋鳴誠綳著臉、叉著手,一副心情很不好的模樣。
原本還很活躍的阿晨小聲說道:「宋哥不是成立學生會了嘛,我們上周五就一直在討論,好不容易才把申請名單給整合出來了呢。」
那小眼神兒時不時地瞟一眼宋鳴誠,頗有些邀功的意味。
宋鳴誠記得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
但是他可真的一點都不想管理學生會,這樣也太操蛋了吧。他剛想說什麼,抬頭卻看見胡墨因渾身濕漉漉地進了教室。
這不是他第一次看見胡墨因渾身濕漉漉地進來,也不是第一次看到胡墨因臉上帶著的那抹近乎絕望的神色,但以上周五為分界線,在他得知胡墨因似乎……似乎喜歡他后,胡墨因的存在,讓他頗為不自在。
這樣的不自在,還帶著一些驕傲,所以他不由得盯著胡墨因直瞅。
胡墨因因為脖頸后那一小片紅色的胎記,自小她就一直在被人欺負中長大。很多人都說她「醜八怪」,雖然她其實一點都不醜。但是她性子溫軟,又凡事默默承受,總是引來那些欺軟怕硬人士的欺侮。
後來宋鳴誠看不過去,將她招入麾下,這種被欺侮的行為才消停了下來。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針對胡墨因的欺負,只是轉移到了檯面下而已。
宋鳴誠管不著,甚至很多他根本就不知道。
只是這種光明正大的欺侮——宋鳴誠面色微沉,拋下正在和他討論學生會事宜的同學,轉頭問胡墨因,道:「怎麼回事?」
胡墨因慢騰騰地將書包塞進課桌里,像是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般,根本沒有聽到宋鳴誠的問話。
宋鳴誠只能伸出手,敲了敲她的桌面。
「啊!」胡墨因猛地抬起頭站起身,攥著書包倒退幾步,不小心正撞在別人的桌角上,一聲痛呼,她撐著腰,臉色緊繃。
宋鳴誠僵硬地縮回手,獃獃地望著她。
「啊……不,不是這樣的,我……我沒事。」胡墨因急急地搖著頭,慢慢坐回座位。
沒事才有鬼呢!
可見胡墨因一臉抗拒,宋鳴誠也沒法說什麼。
倒是好幾個跟在他身邊的別班學生對宋鳴誠擠眉弄眼,滿是揶揄之色。宋鳴誠不動腦子都能明白那些學生腦子裡塞的是什麼顏色,只是……
就在這時,談萌萌從門口蹦了進來,那一頭隨著她的動作而跳躍的馬尾辮輕快地甩動著,來到胡墨因面前。
於是圍著宋鳴誠的那些男生都微微散開。
畢竟談萌萌的那一身黑,到底還是給了七中學生一些壓迫感,來自於嚴舟、來自於一中的壓迫感。
談萌萌倒是並沒有察覺到自己帶給他們的不適,也不在意自她進這個班級后變冷的氣氛,抓著胡墨因的手就要離開。
「喂,你想帶她去哪?」
宋鳴誠原本是不想管的,但因為知道胡墨因似乎喜歡他之後,他雖然並不打算回應她,但是在下意識里,還是將她劃歸在自己的領域裡,現在有人要在他的面前將他的東西帶走,自然是要攔一攔的。
胡墨因和談萌萌同時轉過頭看向宋鳴誠。
「胡墨因沒有違規吧?」宋鳴誠橫跨一步,強行分開了兩名女生,「你們一中人隨隨便便就把人帶走……是不是有點過分?」
談萌萌翻了個白眼,道:「我當然是帶她去換衣服啊,她渾身都濕透了好不好!」
她雖然表現出一副生氣的模樣,但因為臉長得可愛,倒並不會讓人覺得有多討厭。
宋鳴誠轉身看向胡墨因,胡墨因緊張地點點頭,用蚊子大小的聲音道:「是、是這樣的……」
等胡墨因走後,宋鳴誠回自己座位,就看著大家一臉八卦的表情。
阿晨湊過來,一臉真誠地微笑著,道:「老大,你對胡墨因是不是……」
「不是。」宋鳴誠道,「你太閑的話,就把名單上這些人都挑一挑,適合的招進來。」
他把那些人整合好的資料扔給阿晨,當個徹徹底底的甩手掌柜。
「這個……老大,錄取條件是……」
「能打。」
宋鳴城簡單粗暴地甩下目瞪口呆的阿晨,離開教室,逃課。
剛出教室沒多久,他便聽到幾聲尖叫,當即認出那個聲音——是胡墨因的。宋鳴誠本就是尋胡墨因而來,自然調轉方向朝著那處聲音趕去。
還沒走幾步,從那處拐角走出一人。
宋鳴城不做他想,三步並作兩步沖向對方,手還沒抬起來,便被扣住。
「你做什麼?」嚴舟冷冷地直視著他。
宋鳴城眯起眼問:「那你又在做什麼?」
其實宋鳴城還沒做好與嚴舟見面的思想準備,不管是偷偷撿走他的電吉他,還是目送了逐漸溶於黑夜中的嚴舟。這些都讓宋宋鳴城有些不知所措,就彷彿窺見了對方的隱秘,有好奇,又有點愧疚感。
但在見到嚴舟的那一刻,宋鳴城的內心又奇妙地竄出一把怒火,將之前的那些小小糾結都燒得一乾二淨。
「胡墨因受了傷,談萌萌在給她擦藥。」嚴舟像是沒有發覺宋鳴城眼眸里的凶光似的,嘲諷道,「聽說,你一直都罩著她?」
宋鳴城感覺到嚴舟刺刺的目光,皺眉,低聲問:「她怎麼了?」
「談萌萌告訴我,她腹部、背部的淤青,不只是近期造成的,」嚴舟壓抑著的語調里,由著風雨將來的暗色,他抬著頭緊緊地盯著宋鳴城,一字一頓道,「而對付她的人,甚至不止一個。」
宋鳴城在嚴舟的逼視下,甚至忍不住退後一步,便看到嚴舟終年的寒冰逐漸破裂,噴湧出內里滾燙而鮮紅的岩漿。
「你就是,這麼罩著她的?」
嚴舟的憤怒映射在宋鳴城身上,讓他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宋鳴城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亂竄的怒氣,咬著牙問:「是誰幹的?」
嚴舟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東西似的,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而從嘴裡吐出來的依然是冷冰冰的言語,「你是在問我嗎?」
問一個並校才五天的……陌生人嗎?
宋鳴城臉「騰」地一下羞紅了,轉身就要往教室里沖,嚴舟不緊不慢地跟在宋鳴城身後,道:「如果你要插手這件事,就不要半途而廢,如果你只是一時興起……等你的怒火過後,胡墨因只會過得更慘。」
「這事不需要你插手!」宋鳴城換了一口氣,沉聲道,「我會處理好。」
嚴舟才不管宋鳴城現在是什麼心情,嗆聲道:「我不插手,你只怕到了高三都不會知道有人欺凌她吧?」